第五章青年張三祿
道光十八年,北京天橋南街口。兩米來寬的黃土街道,延伸開去好幾里路。黃土街道的三叉路口處,道路右邊坡下五十米開外,有一塊常年乾枯的河灘。河灘上有四五家草棚子,其中有一個草棚子就是張三祿的家。黃土街道兩旁的地上,三三兩兩地擺著青菜蘿蔔豆腐,舊衣服破鞋子,鍋碗瓢盆,針頭線腦等生活用品。賣東西的小販灰頭土臉的,破布袍子皺皺巴巴的,腰間一道布繩束腰,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或依靠在物品上。偶爾有路人經過,小販立刻吆喝著賣自己的東西。不遠處,一棵大槐樹下,圍了好多人,不時傳出笑聲和叫好聲。打眼仔細一瞧,原來是油嘴張三祿在耍嘴說笑話。「嘿,張三祿這小子有能耐啊」。買蘿蔔的路人大哥說道,「他那一張破嘴隨便白活幾句,楞是把大夥給白活開心了,真是有兩下子」。「那可不嘛」。賣蘿蔔的小販搭茬說道,「張三祿這小子有能耐呀,不光說的好笑,唱的也是一絕啊。每次只要張三祿說笑話唱小曲,大夥都愛來聽那麼兩耳朵。不過張三祿這小子可是個苦命的人啊」。「是嗎」?買蘿蔔的大哥問小販,「他咋苦命了」?賣蘿蔔的小販吸了口旱煙接著說,「據張三祿自己說,他十一歲的時候父母雙亡,成了孤兒。後來跟隨老藝人學藝,隨著老藝人四處流浪,賣藝為生。幾年前老藝人師父讓惡霸給打死了,隨後張三祿流浪到天橋,他就在咱天橋的河灘邊上,搭了一個草棚子,從此張三祿就住在咱天橋了。三年前張三祿娶妻王氏,生下一個兒子叫張福光。兄弟你不知道啊,張三祿這人可能吃苦了,平時他下河會抓魚,上岸會給人跑腿,給人看院子,給人卸煤塊,只要是能掙錢的活,張三祿都願意干。沒活乾的時候,張三祿就會找個人多的地方,掏出來竹板子,唱上幾段八角鼓,再說上幾個笑話,以此跟大夥討要幾個賞錢。有時候能討要幾紋小錢,有時候一紋也討不到。倒霉的時候,遇上無賴小流氓,討來的錢讓無賴小流氓搶了不說,再挨幾個大嘴巴子那是肯定的」。買蘿蔔的大哥嘆口氣說,「哎,如今這世道啊,窮人沒法活呀」。「那可不是咋的」。賣蘿蔔的小販接著說,「要說張三祿嘴上的玩意真不賴,唱腔高亢凄涼,唱的那真是情真意切,好聽又感人。他說的笑話更是絕了,很普通的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從張三祿的嘴裡說出來,就是能讓大夥哈哈大笑。張三祿的這張嘴,周邊四鄰沒有不服的,所以大夥送張三祿一個外號,叫油嘴張三祿」。「得了,把蘿蔔稱一下,看看多少錢」。買蘿人的大哥把挑好的蘿蔔交給小販。小販一稱蘿蔔說,「兄弟,五斤二兩,算你五斤,您給十紋錢得了」。「好了,給您錢,完了我也去聽一段再回家」。買蘿蔔的大哥給完錢,把蘿蔔放菜籃子里,跟小販道別。「得了,您走好,需要蘿蔔您再來」。賣蘿蔔的小販笑著揮手。
買蘿人的大哥提著菜藍子走到張三祿這邊。此刻,張三祿滿身泥點子,上身穿無袖小坎肩,腰間草繩束腰。張三祿下身穿黑布褲子,褲腳卷到膝蓋上。腳上和小腿上還有稀泥,腳邊地上的草繩上,還穿著四五條一指長的小鯽魚,看樣子張三祿這是剛從河裡抓魚上來。張三祿就這樣赤腳蹲在地上,邊用白沙寫字邊唱十三香,「小小的紙啊,四四方方,裡面包著十三香。有人問,什麼東西十三香,朋友別急聽我唱。十三香啊十三香,涼拌小菜加一點,吃飯你就特別的香。煎炒烹炸加一點,十里長街處處香。雞鴨魚肉加一點,吃完嘴上還留香。你家用我十三香,親朋好友登門房,香氣飄上九雲霄,天宮神仙也饞得慌。哎嘿嘿嗨,饞得慌」。張三祿唱完十三香,地上的字也剛好寫完。寫的是,皇恩浩蕩,國泰民安。四海昇平,鴻運當頭。十二個大字寫的龍飛鳳舞蒼勁有力,眾人紛紛鼓掌。唱完站起身,張三祿向眾人一抱拳說道,「各位父老鄉親,剛才給大家唱的是十三香的一個小段,下面我再給大家說個相聲。大家可能不知道什麼叫做相聲,別急聽我說,什麼是相聲呢?其實相聲就是說笑話,說笑話就是說相聲,管笑話叫相聲會更好聽一點。相聲呢也分幾種相聲,一個人說的就叫單口相聲,兩個人說的就叫對口相聲,三個人以上說的就叫群口相聲。今天我一個人說相聲,所以我今天說的相聲就是單口相聲。好,下面我給大家說一個單口相聲,相聲的名子叫李壞水其人,請大家欣賞」。「好」。眾人鼓掌。
「話說在北京大柵欄那個地方」。張三祿說道,「有一戶人家,男主人姓張,五十多歲,在家排行老三,因為臉上有好多雀斑,所以大家都叫他張三麻子。張三麻子是個專業的小偷,白天不幹活在家睡,一到晚上就黑布蒙臉,翻牆入院的到處去偷東西。三麻子有個兒子叫張遇剛,二十五歲,也是個小偷。父子倆不住在一塊,三麻子住在大柵欄,他兒子張遇剛結婚後搬走了,搬到天橋他老丈人家住了。這天夜裡,張遇剛臉上蒙著黑布,來到前門大街上偷東西。張遇剛翻牆進入一戶人家,來到后屋一看,結果發現有個蒙面小偷已經在屋裡偷東西了。屋裡的蒙面小偷一看,呀,咋又來一個小偷呢?屋裡的蒙面小偷愣了一下,低聲說,「朋友,如此有緣,敢問朋友怎麼稱呼」?張遇剛做小偷這麼多年,也是頭一回遇到同行,覺得挺有意思的。於是張遇剛搖頭晃腦地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我叫張遇剛」。張遇剛反問屋裡的蒙面小偷,「敢問朋友怎麼稱呼啊」?屋裡的蒙面小偷是誰呀?不是別人,正是張遇剛的父親張三麻子。此時張三麻子已經認齣兒子張遇剛了,但是張遇剛並沒有認出來屋裡的蒙面小偷是誰。張三麻子故意逗張遇剛,他哈哈一笑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我的兒子也叫張遇剛」。張遇剛是喝了酒出來偷東西的,他腦子一直迷迷糊糊的,所以他也沒聽出來屋裡小偷是他父親的聲音。關鍵張遇剛打死了也想不到啊,居然會在這裡遇到自己的父親。一聽對方蒙面小偷說,我的兒子也叫張遇剛,張遇剛以為對方存心占他便宜呢。張遇剛立刻氣得火冒三丈,「呀,你個混蛋玩意,居然敢占我的便宜,我打不死你」。脾氣暴躁的張遇剛抓起凳子,噼里啪啦地打向對方。張三麻子也沒想到他兒子沒認出他來,更沒想到他兒子會揍他。張三麻子沒有任何防備,立刻被張遇剛打的趴在地上,嗷嗷的鬼叫。張遇剛打完了心說看看這混蛋到底是誰,張遇剛扯下三麻子臉上的黑布,划根火柴這麼一照,呀,嚇的張遇剛撲通跪在地上。張遇剛這時才發現,這個蒙面小偷居然是自己的父親。這不巧了嗎,小偷父子偷到一戶人家了,難怪他說他兒子也叫張遇剛,可不就是嘛。張三麻子心裡鬱悶極了,這事鬧的,好不容易見著兒子了,結果被兒子一頓暴打,還不敢吭聲,這上哪說理去。
話說張遇剛的老丈人姓李,中等個頭,小眼晴大嘴巴,下巴下面還留著一撮山羊鬍子,六十多歲的這麼一個小老頭。這小老頭因為特別的愛占別人的小便宜,所以大家都叫他李壞水。李壞水這人真的太壞了,不管什麼人從他家門口路過,必須給他點什麼東西,不然他就不讓你過去。你還別說人了,就是動物路過李壞水的家門囗,也必須給他點什麼東西,不然動物也別想從他家門口過去。這不昨天嘛,有一條小狗叼了一根骨頭路過李壞水的家門口,結果讓李壞水給攔住了。李壞水硬是從狗嘴裡奪下骨頭,這才讓小狗過去,小狗一路上罵罵咧咧地走了。有一隻癩蛤蟆路過李壞水的家門口,李壞水上前按住癩蛤蟆,硬是把從癩蛤蟆的大腿上揪下來一條肉,這才讓癩蛤蟆過去。癩蛤蟆撿根樹枝當拐杖用,它含著眼淚,一瘸一拐地走了。有一條蛆路過李壞水的家門口,李壞水為難了,這蛆沒手沒腳的,連根毛都沒有,這可怎麼辦?直接讓蛆過去,那可不行,我李壞水沒佔到便宜,那我不就是吃虧了嗎?不行不行。仔細看看這蛆,李壞水發現,這蛆的身上滿身的油花,而且蛆的屁股上還沾了兩片韭菜葉子,看來這蛆是剛從誰家的韭菜盤子里爬出來的。有了,李壞水眼珠子一轉,他心裡有意了。只見李壞水伸手拿起這蛆,放到自己嘴邊,使勁地去嗦蛆身上的油花和韭菜葉子。李壞水嗦的勁用大了,結果蛆被李壞水一下子吸進嗓子里,直接給咽下去了。李壞水也沒想到,他居然不小心把蛆給咽下去了。一想到自己把蛆給咽下去了,李壞水就感覺特別的噁心。於是李壞水撲通跪在地上,狂吐不止。吐了有一個多小時,李壞水差點把胃都給吐出來了。可是即便是這樣,李壞水也沒能把蛆給吐出來。一時間,李壞水氣的火冒三丈,全身直哆嗦。李壞水趴在地上翻著白眼,吐著白沫,嚎淘大哭。各位朋友,相聲今天就說到這裡」。張三祿拱手說道,「至於李壞水能不能把蛆給吐出來,明天咱們接著說。謝謝大家的捧場,有錢的朋友,懇請您能給在下賞幾個小錢,在下先謝謝啦」。張三祿不愧是油嘴,一個小笑話說的大家哈哈大笑。最後張三祿鞠躬向大家討賞,都是赤腳的窮漢子,哪有什麼錢,偶爾有人給他一紋小錢,多數人笑笑轉身離去。張三祿也不計較,笑呵呵地和大家道別。
拿著討來的幾紋小錢,張三祿提起腳下的這串小鯽魚回家。張三祿問河灘上走去,河灘上有五戶人家的草棚子,有拉車的車夫,有給地主幹活的長工,還有賣東西的小販,反正都是苦命的窮人。張三祿走向自己的草棚子,這時,右手邊的草棚里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張三祿尋聲望去,只見私塾教書的窮先生朱漢文正站在自己家的草棚外面,表情很是緊張。朱漢生原本是家境不錯的書香之家,他的父親是衙門的師爺,自己也是鄉里的舉人。可是自打朱漢生的父親病故,自己屢次進京趕考而名落孫山之後,朱漢生的家境就遠不如從前了。後來一場大火燒光了朱家的財產,也燒死了朱漢生的母親。萬般無奈之下,朱漢生這才帶著妻子王氏住到了河灘上。平日里,朱漢生就在村裡教書為生,每月掙的錢也就夠夫妻二人生活的。朱漢生也喜歡聽張三祿說相聲,二人又是鄰居,所以二人的關係不錯。「漢生兄弟」。張三祿問,「弟妺生啦?男孩女孩」?「三祿哥,剛生」。朱漢生笑著說,「還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吶」。正說著,產婆出來說,「漢生啊,恭喜你,你媳婦給你生的是男孩」。「太好了,老朱家後繼有人了」。朱漢生高興的臉上跟開了花似的。張三祿聽了也替朱漢生高興,他走過來將手中的這串小鯽魚送給朱漢生,「漢生兄弟拿著,熬點魚湯給弟妹補補身子」。「謝謝三祿哥,謝謝謝謝」。朱漢生非常感激的收下小鯽魚。晚上,朱漢生請幾家草棚鄰居喝喜酒,就是破桌子上擺幾個破碗,碗里放些蘿蔔塊,黃瓜條,花生米啥的,大家圍坐在一起喝酒說笑。朱漢生今天太高興了,連著和大家喝了三杯喜酒,他現在一張嘴就是他兒子如何如何,一說到他兒子,朱漢生就滿臉的開心。張三祿吃了一口黃瓜說,「漢生啊,你看你,一說到你兒子,你的臉上都笑成花了。哎漢生,你兒子取名字沒有,叫啥名子啊」。「我兒子的名字我早就取好了,叫朱紹文」。朱漢生興奮地說,「三祿哥,你知道嗎,我兒子的名子可是有講究的」。「是嗎,有什麼講究」?張三祿問。「大家看啊」。朱漢生說,「我希望這個孩子將來能識字寫文章,所以我給孩子取的名字就叫朱紹文。你們知道嗎?這個紹字,是延續繼承的意思。紹文就是延續繼承識字寫文章的意思。叫朱紹文,那意思就是我老朱家的孩子,延續繼承識字寫文章的意思。我想好了,大名就叫朱紹文,小名就叫小文吧。三祿哥,你看我給兒子取的名子如何」?「朱紹文,朱紹文,紹文」。張三祿笑著說,「以後老朱家的孩子都會識字寫文章。太好了,這是個好名子啊,漢生,你給你兒子取了一個好名字啊」。「是啊,到底是讀書人,孩子的名字起的太好了」。鄰居們也紛紛誇讚朱漢生給兒子取的名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