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凌轢白猿公
說罷,師父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一步邁出,突的闖入阿泰的槍圍之內。
正自揮槍的阿泰回頭一看師父走進,不由得悚然一驚,手上勁道往回一扳,槍桿被撅成了滿弓一般。
師父手中枯枝隨手一點,點在槍彎處,槍桿瞬間反彈,一股比之前強數倍的氣勁隨槍尖刺出,竟憑空擊落了不遠處的竹枝。
「不必停,繼續打!」
師父腳下不停,伴著阿泰的步法,始終在五尺槍圍之內,以手中枯枝或點或撥,指引著徒弟的槍勁或收或放。二人如兩隻穿花蝴蝶一般,倏忽南北,不多時也把小院折騰的亂七八糟。
剛開始時候,阿泰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師父十多年裡內功盡失,甚至由於舊傷在身,平日活動尚且不如普通人,竟如此隨意的走進自己的槍圍。若是自己手中不慎,打傷了師父便是九死也莫贖。
喜的是自己手中槍桿上傳來的內力,雖然不算厚重但綿綿若存。莫不是師父這三年養傷有成了?!
繁雜的心事在一根枯枝的引導下漸漸平復,阿泰也沉下心認真感受師父親自指導的力道收發之法。
出七分留三分是如何,出九分如何挽回,使一分力時又是如何精細......一時間,阿泰明悟了何為舉重若輕,舉輕若重。手中無相槍的狠絕之意漸漸收斂,槍桿也更加迴轉如意,如降服巨蟒縛住惡蛟,柔時如水流纏身,剛時若雷霆炸降。隨著槍桿抖動而不時飛出的氣刃也漸漸消失,換來的是槍桿上蓄著更強勁的力量引而不發。
師父覷著空隙抽身而出,轉身望著徒兒滿意的點點頭。
阿泰將一套槍法打完,帶著收勢的力道回身一槍刺出,雙手穩穩的停住。槍桿嗡嗡聲不停,槍尖持續不斷的劃出寸許大的槍花,遠遠看上去如靜止一般。
兩片竹葉打著旋落下,只是稍稍碰到槍桿,一瞬就碎成了齏粉一般,可見槍身上蓄著何等驚人的力道。
兩腳一錯,少年順著槍花轉動的方向一個旋身,將帶著莫大力量的無相槍輕輕巧巧的戳在身旁。一股旋風自槍桿瞬間轉開,吹開地上的塵土,但在落地處沒有絲毫痕迹,所有力道都被穩穩收住。
少年大喜過望,急忙跪在地上:「多謝師父!恭喜師父,賀喜師父,從此功力盡復!」
老頭也眉開眼笑:「好徒兒,這無相槍勁終於練到動靜相合陰陽相濟!這招一出,天下兵刃再難斷你的槍桿了,你的槍術可以出師啦!」
「都是師父指點之恩!師父啊,您如今內功恢復,是李大哥的丹藥有效了?可需再服一陣,徒兒這就下山去取......」說著阿泰站起身就要走。
望著徒弟盡心的樣子,師父也老懷大慰:「且慢行事......為師的內傷只能算剛剛有所起色,還不算盡復。不過這葯么,倒也不用吃了。現在內氣已生,憑為師的本事,舊傷痊癒不過早晚之事......」
說著,師父又停了停,喘了口氣,緩緩說道:「如今你武藝已成,為師也康健有望,倒是要說說你下山之事了。」
少年不解何意,見師父有些勞累,趕忙服侍師父重新躺回竹椅閉目養神,自己侍立一旁。
「師父啊,十三年來您從未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您的名諱如何,被何人所害功力全失,我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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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何,您不讓我履足江湖又是為何......往日里我問起,您就是不告訴我,說時機未到,莫非今日......」
「唉......一言難盡啊!」
「當年,為師精通紫薇術數,每日一卦更是靈驗非常。可惜技不如人,被算計入奪命之局。雖然沒死,但也內功全失,又立下誓言隱姓埋名不再出世才保下性命,什麼名諱早已無甚關礙。孔子曾曰:彼,遊方之外者也,從此老夫便叫做方游是也!
「當日我從......救了你這個四歲小兒出來,許是你的命硬,沒被人害死,但是傷了腦袋,記不得以前的事。當日我那一卦卜給了你,『泰,九三,堅貞無咎』。怕是老天也望你了斷前緣再世為人,從此前路亨泰。為師也就重新給你起名,隨我方姓,以泰為名。」
方泰靜靜的聽著,神色複雜。
「咳,當年之事,連為師都只能放下恩怨帶你脫身逃命。如今,你也不必再探究自己身世,絞入那一潭泥淖之中,怕是終生無法脫身。你的前生已經隨風而去,此世你只是方泰。」
方泰佇立良久,也不知再想什麼。
「阿泰啊,你可是為師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你要出了事,等師父一閉眼,身邊連個人兒都沒有,我伏牛派也後繼無人了啊......」
最後這一聲「啊」,端的是啊的曲折無比,蕩氣迴腸。方泰剛剛得知一些舊事,又聽師父叮囑,腦中正一片混亂,此時卻是被師父啊的回了魂,一時間哭笑不得。
「師父啊,這伏牛派又是哪冒出來的,您不是立誓不入江湖......」
「當然是為師剛剛創立的門派,如今我換了名字也不以原本武功示人,不算破誓咯!」師父往後面的茅屋一揮手,「此地就是咱們伏牛派的山門了,你就是首席大弟子!」
「您這也太兒戲了吧!」
茅屋邊的細竹被方泰打出的氣刃割的將斷未斷,此時只聽咔嚓一聲,正好倒在茅屋門口。
一時寂靜。
師父轉頭望去,搖頭笑了笑:「果真是個破落的。」看向方泰,徒弟臉上也帶了些笑意。二人面面相視,漸漸大笑起來。
笑聲方絕,方泰再度拜倒在師父面前,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養我十三年,更傳授一身技藝,養恩已大過生恩,從此我只是方泰,伏牛派首席大弟子!弟子拜見師父!」
方游慢慢捋著鬍鬚,看著面前的少年,神色唏噓。
「徒兒不要怪為師才好......罷了,今日我卜了一卦,你且來看,」老者側開身子,指向桌上的幾枚銅錢,「『坤土乾金,泰,初九,拔茅征吉,志在外也。』今日正月初四,立春,是當年你我師徒二人逃出生天的日子,也是你出師之時,正合了這立春的立字!」
「師父啊,那咱們伏牛派從此要做什麼營生啊?」
「伏牛派今日草創,談營生為時尚早。為師功力尚未盡復,自然是先讓你下山走上一遭,打出我伏牛派的偌大名聲來才是!」
方游思忖一陣,用手一捋頦下鬍鬚,瞅著方泰甚是期許。
院里一片寂靜。
「咱們伏牛派就倆......啊對對對!」
方泰眨眨眼,剛想說什麼又忙不迭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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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游拿捏起的范兒忽的就散了,又躺回竹椅上:「咳咳......咱們人丁單薄,名聲什麼的......隨遇而安吧!先去山下轉轉,掙個五百兩銀子回來,給咱們伏牛派的山門重修一遍,總不能讓你娶媳婦的時候還是這點家產。唉,等到你成家立業,為師也就算了了一件大大的心事!要是等師父沒了,你還沒取媳婦,為師可死不瞑目啊!」
說到這,又睜眼瞪著方泰。
方泰正低頭掰手指頭:「算一年五兩,五百兩要......」
見師父轉過頭來,忙又點頭:「啊對對對!」
「不孝徒兒!」方游抬手就打。
「師父莫打!」方泰閃身躲過,「您不是性靈合一,餐風飲露么,說不定再有兩年就得道成仙長生久視,說甚瞑不瞑目的......」
「黃口小兒,咒師父早死!」方游再打。
「師父且慢,您如今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徒兒還是在您身邊伺候兩年再下山吧。」
「怎麼?捨不得師父?」
「......我怕師父您離了我會不會餓死......」
「打死你個孽徒!」
二人嬉鬧一陣,彷彿方泰年幼時一樣。
方泰嘴上插科打諢,但心裡終歸是明白師父許多年的苦心。武藝、木匠、廚藝、採藥、農活、打獵、制皮......師父教的哪一樣都是放在世間能謀生的技藝。雖然近年隨著自己技藝見長,師父也越發憊懶,但這樣平平淡淡的生活過了十幾年,自己也過得踏實舒心。今日師父所言,這些年自己獨處時也曾設想過,但到了真正要放棄前塵再開新生時,總是憑空生出許多不舍。
一陣喧鬧,方游吹著鬍子重新躺回竹椅:「真真逆徒!」
「總之,你一身的本事儘是師父為你量身打造,何人也看不出你的根底,盡可放心闖蕩。為師的名諱也隨你去用,但不可墮了名聲,作姦犯科之事萬萬碰不得。待你明了是非善惡,恩怨情仇,再回來見我。
「啊,對了,還有你隨身的玉墜......這墜子確實是你爹給你的,就當是哪裡求來的護身符吧......罷了,如今過了許多年,江湖上未必有人能認出來,平日里記得不可輕易示人就是了。
「還有三年前你救下的李大哥......李延,嘿嘿,且不論這名字是真是假,來歷如何,這煉丹的功夫倒是不差,也不枉將那株蟄龍草給了他。一會兒照常去城裡吧,告訴李延以後不必再煉丹了,他與咱們的賬兩清了。」
方泰點頭應下:「師父可還有什麼要叮囑的?」
方游頓了頓,望著方泰的眼睛,鄭重的說道:「此行下山,不著急回來,但要記住『逢林莫入,見死不救』這幾個字。這是另有高人為你下的讖語,你命里該有劫數,入劫之始便與這八個字有關。」
「逢林不入,見死不救?這是啥意思啊,師父?」
「......為師也不知,遇到事情自然就明白啦。」
「那......到時候要忘記了呢?」
「易數一道往往限於知見,僅能探求一途,不可盡算天數。若有朝一日你忘了這八個字,」師父一甩手,「那便隨你心,順你意,去他的吧!」
「弟子謹遵師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