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間意外事難量
彭大有沒有父母、沒有飯吃、沒有舌頭。
他穿著襤褸的衣裳蹲在牆根的陰影里,在立春的早上瑟瑟發抖。面前是一隻破碗,還有觸手可及的春日暖陽。
前面擋著的,是另外兩個乞丐,一個瘸子,一個瞎子。
因為自己只是沒有舌頭,更不容易得到路過的善男信女施捨的憐憫,也不能湊前一步走進陽光里。
此時的彭大有無比想念前幾天,芮氏藥行的老掌柜在城門口施粥的時候,偷偷塞給自己的雞腿。
大善人啊!
那隻雞腿香的流油,當晚自己舔了半個時辰的手指。
哦,對了,那天因為吃的夠快,沒被「大爺」「二爺」發現,少挨了一頓打。
過年,真好啊!
彭大有腦子裡還在回味過年的味道,忽然看到一個緇衣的中年漢子來到瘌痢頭「大爺」面前,不知說了什麼。只見那人往不遠處的芮氏藥行指了指,臨走竟然還給了一角銀子!
「啞巴!」
瘌痢頭低喊了一聲,招手叫自己過去,彭大有急忙起身湊到二人跟前。
「嘿嘿,啞巴,算你走運,今天有樁買賣要著落在你身上!」旁邊「二爺」露著一嘴大黃牙,壓低聲音道。
「瞧見剛才那位爺了沒?」瘌痢頭問。
他趕緊點頭。
「看見前邊兒的藥行了么?」
他再點頭。
「一會兒,裡邊出來一人,你偷偷跟著,瞧見人家落腳的地方了,就去南邊元吉鏢局門口告訴......」
「大哥,你忘啦,他是個啞巴傳不了話。」
「咳,晦氣!那你就回來,到時候指給『二爺』看,我還在這守著這幫懶鬼。」
大黃牙「二爺」應了,又對他喝道:「還不快蹲著去!」
彭大有其實原本不是啞巴,他被人牙子拐走的時候已經記事了。
而且他記性很好。
比如他記得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彭大有,自己的生父母常常叫自己「瓜娃子」,記得爹娘教自己識的字,記得自己舌頭被剪斷時候的絕望......
不知道為什麼,被割了舌頭的彭大有沒有被賣出去,人牙子匆匆的離開,把當時生病昏迷的他扔到一片墳地自生自滅。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來到城外的一間破廟——是住在這裡的一個老乞丐把自己救了回來。正當彭大有認命的跟著老乞丐討生活的時候,老乞丐又死了。
因為多了一個彭大有要照顧,老乞丐沒有把要到的錢上交給常來要錢的「大爺」「二爺」,被幾人輪番毆打。不成想老乞丐身子骨弱,打人的走了沒兩天就一命嗚呼。
有路過的報到官府,衙役見死乞丐見得多了,問也不問,把屍首用草席一裹扔到亂葬崗了事。從這往後,彭大有就代替老乞丐成為了被欺壓的對象。
再然後,彭大有又記住了「大爺」毆打自己時候的獰笑。
方泰說明了自己賣葯的來意,嚇了一跳的老掌柜這才緩過神來。
交易很順利,芮氏藥行童叟無欺,給了足足六兩紋銀。老掌柜見少年打扮,知道山裡生活不易,貼心的把一半銀子換成了銅錢,方便平日花銷,最後還親自把方泰送出藥行大門。
方泰拎著沉甸甸的錢袋子很是滿足。路上想起這手裡就是這輩子第一筆只屬於自己的財富,臉上更加掩飾不住笑意,不時的把幾枚銅錢放在手裡把玩,全然不知自己的動作被跟在身後的乞兒還有蹲在前面的兩個閑漢緊緊盯在眼裡。
「那小子往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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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呢?像是個打獵的......」
「毛都沒長齊的,不知道剛才那位爺找他幹啥......咦?我好像在春神祠見過這小子......」
「哎哎哎,你看!」
嘩啦啦的銅錢響動傳進了瘌痢頭、大黃牙的耳中,二人不由得開始嘀咕。
「大哥,這小子估計是個雛兒,他這身上......嘶!不如咱們......」
瘌痢頭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叫人,弄他!」
方泰習武多年,雖然江湖經驗不足,但畢竟六識敏銳,不多時就發現了綴在身後的小乞兒。
少年想了想,在一個小攤跟前猛的一轉,竄進旁邊的一條巷子不見了蹤影。
怕把人跟丟的彭大有一激靈,回想起身上挨得棍子,急忙跑過來也轉進巷子。一進來他就看到那個少年獵戶正倚在牆上,悠哉悠哉的等著自己。
方泰皺著眉頭走上前,盯著面前這個看上去最多只有十歲的小乞丐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跟著我?」
彭大有全沒料到還有這種情況,情急之下只能連連擺手,口中「阿巴阿巴」的不斷後退。
方泰往前邁步抓住了小乞兒的腕子:「還想跑!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此時,瘌痢頭帶著幾個人也趕到了這個巷子,正見到方泰拽住小乞兒在問話。
「哈哈哈!啞巴乾的好!兀那小賊,還不把大爺的銀子拿來!」
瘌痢頭叫了幾個手下一路上緊趕慢趕,生怕這個少年郎找到落腳的地方不好動手,一心想在半路上截住,憑人多勢眾把人唬住,再把事兒辦了。
方泰被面前帶頭的人一喝,也反應過來,自己抓住的這個「尾巴」,定是與這群後來的是一路。
「大爺」正在那邊耀武揚威,在他想來,一個山裡沒見過世面的獵戶,遇到自己這陣勢,必定被嚇得兩股戰戰,然後雙手把銀錢奉上才對。
方泰依舊抓著啞巴的手腕,另一隻手背到身後暗暗握住了短刃,退了一步,模仿著師父曾經的舉止,謹慎地問道:「不知這位兄台有何貴幹?又是什麼銀子,和在下有什麼關係?」
瘌痢頭眼睛一瞪,膀子一抱,高高的揚起下巴。一旁的大黃牙接話道:「好你個無知的小子,不知道這襄州城西街都是『大爺』罩著的么?你從藥行做了買賣,嘿嘿,可還沒給『大爺』交孝敬啊!」
身後的幾個惡漢也紛紛插嘴:「就是就是,一看這小子就是新來的不懂規矩!」
「來了西街,出入費交了么?」
「還有『二爺』的那份兒!」
「還有!從西街的店鋪做買賣,咱們哥幾個的抽成還沒給!」
方泰聽得對面幾人開始胡言亂語,也漸漸明白自己應該是遇到師父說的「剪徑惡人」了。
他心裡一緊,腦子裡瞬間轉過許多念頭。三、四、五......六個人,是全打死,然後憑藉輕功上房屋逃離?不好不好,師父說過不到生死時刻不能殺生。
那就打斷手腳?也不好,這地方不遠就是大街,這幾人慘叫起來自己不一定攔得住,引來旁人反倒不美。
那還是......
方泰心裡想著,眼睛不斷掃視。
除了開始說話的兩人穿的還算體面,後面的都有些蓬頭垢面,雖然身量高大,但腳下虛浮。
總體看來,都不算能打的。
這六個人里還要加上剛才瘦胳膊瘦腿的小乞丐,看樣子六個人加起來也不見得能打過自己在山裡遇到的大野豬。
方泰心裡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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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緊張了,將短刃鬆開握住了槍桿。
那幾人還堵在巷口信口開河,抱著膀子的「大爺」斜著眼睛看到對面原本應該瑟瑟發抖的小獵戶竟然笑了起來。
「各位爺,我也聽明白了,不就是銀子的事兒么!好說好說......」
大黃牙一聽,頓時覺得這山裡來的小子看起來雖然有點愣頭青,但還是挺懂事兒的么:「哎呦,小子挺明白的嘛!趕緊把身上的銀子翻翻,拿出來吧。」
方泰一咧嘴:「啊對對對,快把銀子拿出來吧!」
大黃牙一愣:「你說什麼?老子是讓你......」
冷眼旁觀的瘌痢頭瞧見少年把手中棍一抽一甩,頓覺不對,急忙出聲喝道:「不對,當心!」
眾人只聽呼呼風起,少年手中棍彷彿活了過來,在狹窄的巷子里使起來猶如毒蛇出洞,精準的點中靠前的大黃牙胸口。
大黃牙一句話沒說完就卡在嘴裡,整個人就如木雕泥塑一般動也不能動。
方泰把小乞丐往牆根一甩,青色木棍左一扭右一扭,竟輕輕巧巧的越過瘌痢頭的身體,點在還不明情況的幾個惡漢身上。
只聽「咚咚咚」幾聲響,巷子里聒噪的叫囂頓時消失不見,只有腦袋撞在牆上的小乞丐正疼的口中「嗬嗬」作響。瘌痢頭的姿勢還擺著,腦門上卻已經冒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腿肚子也有些抽搐。
此時,方泰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師父當初的教導。
不會擊技的人打架,最重的是聲勢、氣勢,壓得對面氣勢弱了,不敢動手,這一架也就贏了。
說起來拼的是血勇,是膽氣,更是心性。
血勇不足,膽氣衰弱,心性修鍊不足,遇到一點事情就心旌動搖,是必敗之始。
師父在最初教導自己的不是招式,而是讓自己爬上高高的樹端,在上面看了三個月的猛獸捕獵,以此來鍛煉自己的膽氣和心性。
現在自己習武有成,面對五六個常人,動起手來如虎入羊群,那種人為魚肉我為刀俎的感覺讓人血脈膨脹。方泰想起來自己當年在樹上看到的那隻大蟲,在林中穿行時其餘野獸四散奔逃,那是毫無道理的高高在上,是生殺予奪盡在我手。
方泰心中一過就把這一絲異樣的心思轉了回來。
大蟲自己也不是沒殺過,人也不是野獸。
如果繼續沉浸在這種虛假的情緒中無法自拔,早晚會有人像當初的自己一樣,把現在自己這隻大蟲無情的獵殺。
這是少年獵戶心中純粹的道理。
方泰嘿嘿一笑:「這位『大爺』,您說,銀子應該是誰的呢?」
一絲汗水從頭髮緩緩的流到脖子,一陣痒痒。
他看著停在自己咽喉前的棍尖,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呃,啊......這位,少俠,剛才肯定是他,他說錯了,當,當然是您,您的銀子。」
方泰樂呵呵的把木棍背到身後,把手一攤。
瘌痢頭抖著手把自己的錢袋子恭恭敬敬的放到方泰手中。方泰又努努嘴,他馬上會意,把其他幾人身上的錢袋也搜羅一番,也放到方泰手中。
「大爺」的錢袋裡東西不多,只有二十幾枚銅錢,還有一個綉著梅花的荷包。方泰又把荷包打開往下一倒,手裡一沉,竟是一枚和自己身上同樣形狀的白玉吊墜!
方泰吃了一驚,把吊墜緊緊攥在手裡,又趕忙扯出自己的那枚,準備好好比對一番。
「惡賊!把姑奶奶的東西還回來!」
正在此時,隨著一聲嬌喝,一把連鞘長劍直直的砸向方泰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