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跪在地上那麼響
循著記憶,林玉珠繞過家旁邊的雜樹小土坡踏進一個大院子。
「喲~這不是那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呀?」
一道脆亮的女聲傳來,林玉珠偏頭往堂屋門口睨了一眼。
宋毅的侄女,宋招娣。
方臉大眼,胸前垂著兩根麻花辮,手裡拿著鑿針和鞋底子坐在一張矮凳上,吊高了眉毛和旁邊的妹妹笑作一團。
「咳~」她清了清嗓子,雙手交握端在小腹上,抬高了下巴,「你是天邊那一…了屋恩輪,明月。知嗷照,井了我滴心方。我是如此滴歡…西一喜,文…呢屋安暖…了,我滴每個葉…屋安晚。」
「笑死個人,剛學會幾個字就給周知青寫情書,不要臉!」她譏諷地笑著,眼裡寫滿痛快。
林玉珠煩躁地嘖了一聲,這些無聊又熱血的妹子也就剩這點樂子了。
兩句話四個錯字還帶拼音的所謂情書,倒不是原主寫的。
是原主妹妹寫的。
因為下雨,她的褲子來月事弄髒了,曬在屋檐下的褲子又沒幹,隨手拿了林玉蘭掛在床頭的褲子穿了就去村學堂學習。
不可否認,去得早也是為了早些見那個周知青。
一群人圍著周知青看他在黑板上畫畫,倒也沒畫什麼有藝術的玩意,就是一棟歐式建築,畫功馬馬虎虎。
一群人驚嘆不已,周知青居然住這麼漂亮的洋房!
周知青每天都要用畫畫來展示他那個大城市的各種事物,社員們也愛看新鮮。
畫房門口的梧桐樹時,粉筆不夠了,她習慣性地掏兜。
她的褲兜里常帶著半支粉筆,總是在他粉筆不夠用的時候默默遞上去。
沒掏著粉筆不要緊,掏出來一個紙團,她疑惑地順手展開看,全然忘記褲子不是自己的。
粉筆沒遞上來,周知青回頭看她,眾人也看她。
然後,她就這樣莫名其妙替妹妹背了鍋。
「癩蛤蟆來我家做什麼?思想有問題的某些人可別髒了我家的地!」宋招娣握著鑿針不客氣地指著林玉珠。
林玉珠一點也不想搭理這個以正義為幌子來泄私憤的小妹妹,摘了斗笠繞過她直接往堂屋走。
身後噌的一聲,急促的腳步響起,剛有一隻手碰到她的肩膀,她眼珠一轉,哎呀一聲踉蹌幾步精準撲進宋毅懷裡。
砰!
咚!
陶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斗笠甩得老遠,宋毅結結實實後腦勺著地。
林玉珠趴在他胸膛上尷尬低咒:去他大爺的,草率了!
忘記老式建築還有門檻這種絆人玩意!
得益於農村土坯房全是夯實的泥土地面,宋毅還不至於頭破血流,不過也夠讓他惱火了。
「招娣!你是閑出花來了嗎!」
他捂著後腦勺單手扯開林玉珠推到一邊,臉色鐵青坐起身,瞟了一眼滿臉痛苦捂著膝蓋使勁揉的林玉珠,瞪著宋招娣,語氣嚴厲了許多。
「你推她做什麼!」
「我、我沒....沒下力氣啊....」宋招娣垂下腦袋,攥著鑿針,大拇指無意識地來回刮著針尖。
整個家裡,她不怕爹娘,就怕小叔。
剛才真沒下力氣啊,鬼知道她那麼不經推…
「她跪在地上那麼響,你還想下多大力氣,摔死她嗎!」宋毅伸手指著林玉珠,眼神凌厲地瞪著宋招娣。
他剛給娘餵了早飯出來就聽見自己的侄女當著林玉珠的面笑話她。
思想不端正是該批評,那也不該念人家的情書當面挖苦!
她脖子上的勒痕還顯眼的很,難道還要把人往死路上趕嗎!
林玉珠揉膝蓋的動作頓了一下,默默往旁邊挪了挪,離開那根手指的直線範圍。
大可不必把跪和響著重強調的…
宋大嫂聞聲趕來,掃了一眼怒氣沖沖的小叔子和默不作聲揉膝蓋的林玉珠,視線落在碎成幾瓣的陶缽上,伸手拽著女兒的手臂小聲斥責。
「大清早的你在這阿雞阿桌的唱什麼戲!一會要上工了,還不把針線笸籮收拾了換草鞋去?」
說完跨進堂屋裡把林玉珠扶起來,給她拍拍褲子上的泥污,「疼得厲害么,要不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拿藥酒過來給你推一推。」
林玉珠緩過勁來,膝蓋那陣疼已經不那麼厲害了,回頭睨了一眼一溜煙跑了的兩姐妹,神色淡淡地說:「不用了,沒事。」
道歉都不會,素質教育的普及真的很有必要。
她走到一邊撿起斗笠,看著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宋毅,「隊長,我娘昨晚嚇壞了,一夜沒睡。我來找你是想幫她請半天假,可以吧?」
「可以,我知道了。」宋毅沒回頭,眉頭皺得厲害。
少掙半天工分在別人家是沒什麼,關鍵她家沒一個壯勞力,連婦女最低的6分都評不上,只能評5分半。
年年都是生產隊倒掛戶。
插秧是春上很重要的勞動,不上工,肯定要遭人埋怨。
她剛才磕得那麼厲害,忍氣吞聲沒抱怨,說要請假,他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宋毅把碎片遞給宋大嫂,示意她拿出去扔掉。
堂屋裡只剩兩人,他看著站在牆角彎腰揉膝蓋的林玉珠,抿了抿嘴角,語氣梆硬地問:「你,要不要拿藥酒回去。」
掃了一眼林玉珠揉膝蓋的手指,不自在地別開眼又補了一句:「別耽誤上工。」
剛才她撲過來,抱的是他的腰。
胸膛彷彿還殘留豐盈柔軟的觸感。
林玉珠垂著腦袋,眼裡的玩味一閃而過,微微勾起嘴角。
鋼鐵直男的欲蓋彌彰真是彆扭得可愛。
醞釀了幾秒,抬頭慢慢直起身子。漂亮的眼睛浮上氤氳水霧,紅著眼圈,輕咬下唇看著他不說話。
一臉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扎得宋毅心口抽了一下,「在這等我,我去拿藥酒,你拿回去抹。」說著轉身大步往裡走。
很快,他拿了一個燒酒瓶子出來,瓶口塞著變色發黃的塑料布,裡頭裝了小半瓶褐色藥酒。
「給,散淤很有用,脖子也能抹。」
林玉珠伸手接過抱在懷裡,道了謝,吸吸鼻子轉過身往外走。
剛走了兩步,停下腳步帶著哭腔小聲地說:「我沒有寫情書給周知青,我對他沒有那種心思。」說完抬腿跨過門檻戴上斗笠走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