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湖篇(11)
而外頭的村民們正催促著要將蘇茉送去義莊,蕭觀雪想去卻被葯童和村民們圍住了抽不開身。
沒別的原因,只因為他是唯一有可能研製出解藥的大夫,自然不能讓他也陷入這危險的境地。
謝遇出來后,蘇茉驟然覺得心底好像鬆了口氣似的,甚至隱隱有些陰暗的慶幸,她知道自己是有些自私的。
可她要求的也不多,只是想讓他陪著她單獨待一會兒罷了,就算是朋友之間的饋贈,畢竟她中了這蠱毒,也不知還有多久可活了,就讓她稍微自私一次吧。
而謝遇卻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回不過神,他茫然地帶著蘇茉往前走,直到快離開時也沒瞧見南嫣的身影。
他深知自己這次怕是傷了她的心了,她肯定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可……他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為什麼會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沉重的大石頭用力壓住了似的,喘不過氣來,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
直到進山後,他才在恍惚間聽到了身後傳來的一陣聲音。
他一回頭,果然看見南嫣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不管不顧地朝入口的方向追來,那拼盡一切的架勢,讓謝遇心口一瞬間的揪疼。
「嫣嫣,你在做什麼,快回去!」
他下意識地轉身想回去,身旁的蘇茉卻恰好在這時昏倒了,讓他根本抽不開身。
而南嫣則臉色蒼白地捂著胸口朝他喊著,「我不回去,阿遇哥哥,你回來好不好?我們就做普通的兄妹,你說怎樣就怎樣,只是求你別去送死好不好?」
「阿遇哥哥……」
說到最後,聲音幾乎已經有些沙啞了。
她捂著胸口,身體顫抖著虛晃了一下,唇色白得幾乎毫無一絲血色,只是極度難過地望著兩人的身影。
而謝遇抱著昏迷不醒的蘇茉,最終還是一狠心,轉過身去帶著她一起去了義莊,只是那握緊拳頭的手指也滿是青筋。
不能……再這麼猶豫不決了。
蘇茉才是自己喜歡的人,他對嫣嫣只是佔有慾在作祟罷了,覺得難受也是因為心懷愧疚對不起她罷了,他喜歡的一直都是蘇茉,是蘇茉才對,是蘇茉才對……
直到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南嫣這才彷彿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似的,整個人搖晃了兩下,隨即捂著胸口,臉色蒼白的向後倒去。
而在她昏迷的那一刻,身旁的蕭觀雪恰好伸手接住了她。
也怪他手欠,這人暈就暈吧,他為什麼要多管閑事地上前摟了一把,結果抱了個燙手山芋在懷裡,扔都扔不掉。
……
等到南嫣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蕭觀雪端了一碗湯藥放在桌上,看見她撐著床沿吃力地坐了起來,這才冷淡地問候了一句,「既然醒了,就自己把葯吃了吧。」
這語氣淡漠平靜的不帶絲毫情感,怪不得他會孤獨終老一輩子,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南嫣還得接著繼續演,她揉了揉酸疼的眉心,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阿遇哥哥呢?」
她聲音輕飄飄的,略帶了些沙啞,應該是哭的太厲害了,還沒緩過來。
蕭觀雪皺眉看了她一眼,覺得有些麻煩,「在義莊。」
南嫣動作一頓,臉色立馬變得蒼白起來,隨即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去找他。」
可她剛下床就被蕭觀雪攔住了,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接按住她的肩膀,力道重的南嫣根本無法掙脫開來。
「你現在去找他做什麼?他本就需要照顧中毒的茉兒了,你再跑過去添亂的話,他豈不是還要再多照顧一個人?」
南嫣才不肯聽他的勸阻,他越是攔她,她心底就越是憤怒,像是要將心底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才好。
她用力掙紮起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給我放手,你要我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送死嗎?」
說完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抬起頭,眼睛緊緊盯向對方,「你不是神醫嗎?你不是喜歡蘇茉嗎?為什麼你不陪著她去送死,為什麼要我的阿遇哥哥去陪她?」
「你的解藥怎麼還沒研製出來?我看你這個神醫的名號分明就是虛有其表,連自己的心上人都救不了,簡直就是毫無用處!」
「你……」
蕭觀雪被氣得臉色鐵青,頭一次覺得自己就不該帶這人回來。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就算了,居然還落得一頓罵。
這人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我就算找不到解藥,也不會像你一樣到處添亂,你這樣除了讓謝遇擔心之外,其他什麼用處都沒有。」
顯然蕭觀雪也動了氣,因而說出的話也是毫不客氣,目光冷冷掃過對方,對著南嫣就是一頓呵斥。
「我何時讓他擔心了,我只是想去見見他,難道這也不行嗎?」
「你去見他只會連累他,你以為義莊是做什麼的?是你談情說愛的地方嗎?他照顧蘇茉是無奈之舉,你再去添亂的話豈不是讓他更加危險。」
南嫣崩潰大喊,「你胡說,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給他添亂了,有危險也是蘇茉連累他的,若不是蘇茉他會去義莊嗎?」
「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
「我……」
南嫣第一次被對方堵得說不出話來了,對啊,沒錯,是他自己選擇的,他寧肯死也要陪著蘇茉的。
這個認知讓南嫣眼圈瞬間紅了,再無話可說。
往日發生的事情如同回憶一般不斷在腦海中浮現,最終卻是他推開自己走向蘇茉的畫面,南嫣終於妥協了。
認清了那個事實,整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了。
屋內也逐漸變得安靜下來。
大概是這話真讓對方聽進去了,也或許是剛清醒過來的大小姐沒精力折騰了,她身體一鬆懈,整個人都癱坐在床上不動了。
南嫣低著頭,蕭觀雪也看不清她的臉,但似乎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輕顫。
難道是哭了?
蕭觀雪皺眉,莫名覺得有些麻煩。
緩了半天,也沒看見對方有什麼其他的動靜,他還以為是自己方才說話的語氣太重了,想了想也是,他堂堂一個男子,總是跟這麼個小女子計較口舌之爭做什麼?
正要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冷不防卻聽見對方說了聲,「對不起……」聲音輕軟微啞,略含了些歉意。
……嗯?
蕭觀雪眉毛擰的更緊了,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出這樣一句話?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這人怎麼會跟他道歉?
蕭觀雪心下覺得怪異極了。
興許是這大小姐之前的態度太過刁鑽無理了,也或許是對方對著他總那麼一副不假辭色的面孔,如今她突然道歉了,反倒讓他愈發覺得不適應起來了。
心想這大小姐莫不是受的情傷太重,導致腦袋出什麼問題了?
這還真不是他胡說八道,在古籍上還真有過記載,有女子為情所傷,最終得了失心之症,跟這情況也相差不離。
南嫣緩慢抬起頭,那雙眼睛略有些低落地朝他看過去,她眼睫上還沾著細碎的水汽,「是我太衝動了,我知道自己去了也沒用,可我就是著急,難道你不著急嗎?」
蕭觀雪擰著長眉,不知該如何回應?
只冷淡說了句,「著急也沒用。」
南嫣聽著這乾巴巴的回復,再一看對方那不解風情的臉色,頓時悶悶別過臉去,「我知道著急沒用,但人在氣頭上總會有些不受控制……」
她話還沒說完,眼眶又紅了。
又因為心懷歉意,彆扭看了對方一眼,「方才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被衝動沖昏了頭腦,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顯然大小姐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了,並且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太過分了。
而眼前這人是救她性命的人,無論如何,自己就算有氣也不該對著他胡亂髮泄一通。
於是大小姐罕見的道了聲歉。
蕭觀雪這才低頭瞧了她一眼,雖說是道歉,但這大小姐的神情還是氣悶的,口不對心的道歉他也並不是那麼稀罕。
他不說話,氣氛突然就變得尷尬起來了。
而南嫣看他沒反應,又別過臉,心不甘情不願地重複了一遍,「我跟你說對不起了,剛剛的確是我太衝動了,不該忘恩負義,更不該說那些蠻不講理、羞辱你醫術的話,蕭神醫你大人有大量,別介意可以了嗎?」
蕭觀雪神情頓了幾秒,隨即點了點頭,似乎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只聽他不咸不淡地「哦」了聲。
反應就這?
南嫣立馬抬眸瞪向他,將大小姐嬌蠻的性子展現的淋漓盡致,「我都同你道歉了,你怎麼還在生氣?」
蕭觀雪聞言瞥了她一眼,語氣平淡如水的道,「我沒生氣,若是真計較這些事情,只怕是早被人給氣死了。」
南嫣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他話里的反意,不過這人慣喜歡裝模作樣,她也就不戳破了。
而是故作惱怒瞪了這人一眼,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既然這樣的話,神醫你還抓著我的手腕不放做什麼,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
蕭觀雪聞言也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抓著人家姑娘的手腕沒鬆開,當即面色有些微紅,又羞又惱地鬆了手。
「我並非有意……」
也不知為何,每次只要一對上這姑娘的事情,他總會被氣得失了分寸,雖然都是小打小鬧,但總歸是佔了人家的便宜,當下也覺得有些尷尬。
南嫣卻朝他冷哼了一聲,隨即別過臉去不搭理他,看對方那模樣分明是又惱了。
也因為這氣惱,少女原本蒼白的面色也慢慢恢復了一絲血色,鮮活的模樣比方才看著要順眼多了。
蕭觀雪瞧得有些出神,他心想,這女子怎麼會有這麼多幅不重樣的面孔呢?
一會兒哭一會兒惱的,蠻不講理時能把人給氣死,有時又能拉的下臉去道歉,她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在他的底線上來回蹦噠,偏生還讓人生不出討厭的心思來。
真真是怪異至極。
蕭觀雪壓下心底那抹微妙的情緒,轉身收拾起藏書和一些必備的輕便行裝,準備進一趟山。
而南嫣看著他收拾的動作,也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你收拾東西做什麼,難不成是想離開這兒?」
蕭觀雪頭也沒抬,聽到有人問便下意識回道:「不是,我要進山去看看,茉兒被野狼所傷,說明野狼身上是攜帶了毒素,可那些野狼卻並未死亡,這就說明定是有什麼遏制了毒素,只要能找到這個原因就一定能研製出解藥。」
南嫣聽了這話覺得很有道理,當即就毛遂自薦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蕭觀雪這才意識到方才說話的人是她,只是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便直接皺眉拒絕道,「不行,我可沒那麼多精力照顧你。」
南嫣見他不應,便直接上前捉住了他的袖子,語氣著急道:「蕭大哥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的,我只是不想自己待在這兒什麼也做不了的無力感,你就讓我幫幫忙吧,我幫你提包袱也行,求你了,蕭大哥?」
蕭觀雪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觸及對方心急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頓,又想到她對謝遇的執著,猶豫了片刻便也不再拒絕了,只是說了句:
「那隨你。」
果真是個性情多變的大小姐,求人的時候就是蕭大哥,嫌棄的時候就是狗屁神醫,口是心非的當真徹底,古人誠不欺我,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過算了,他總跟個女子計較做什麼。
想罷,蕭觀雪掀了帘子出去,然後叮囑葯童一些事情,這才轉身離開。
而身後的南嫣也匆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一齊朝著山中的方向出發。
……
而在另一邊的情況卻不算好,謝遇帶著昏迷的蘇茉來到義莊附近的一間茅草房,整個人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此時腦海里滿是南嫣親吻他時的那一幕,那種心悸緊張、瀕臨窒息的感覺。
原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可越是假裝不在意,心底就越是在意。
他又想到了自己離開時,南嫣追上來的場景,她最後好像昏迷了,是觀雪接住了她,也不知道她此刻怎麼樣了?有沒有醒過來?
南嫣身體素來不怎麼好,自小體弱多病,這次本不該帶她出來的,還讓她經歷了這些糟糕的事情,只怕她以後都不會再搭理自己了。
一想到這些,謝遇便覺得胸口如巨石壓著般,沉悶難受的厲害。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快點回去見她,可眼下這種情況,卻容不得他抽身離開。
謝遇背著蘇茉一路來到山上,義莊內染病的村民們太多了,幾乎沒有落腳的地。
所到之處,皆是重病不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可憐人們,其中還有年紀不大的孩童,這場景看得人心裡實在苦澀難言。
但謝遇也沒辦法,目前只能期望於蕭觀雪他們能夠早日研製出解藥,好解救這群村民們。
在破屋內照顧了蘇茉一整夜,興許是習武之人身體要強健一些的原因,這一夜蘇茉沒有再吐血了,不過傷口還是惡化了。
他小心處理了傷口,又喂她吃了些藥丸,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等到身體一鬆懈下來便覺得精神略有些疲憊,四周瀰漫的血腥腐臭和草藥的氣味熏的他腦袋隱隱作疼,他揉了揉眉心,就地坐了下來。
原本是想休息一會兒的,但近日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又因為南嫣的事情弄得魂不守舍,這一坐就到了天黑,自己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也不知。
「謝遇……」
昏睡中似有人在耳畔呼喊著他的名字,那聲音帶了絲急切,聽著有幾分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