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湖篇(18)
謝遇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院子的,想離開,想逃,不想待在那裡,尤其是不想看到兩人親密無間的那一幕……
只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好似在那一瞬間全部衝上了頭頂,腦袋裡的血管突突跳個不停,突然有種炸裂般的疼。
胸口也疼,疼得喘不過氣來,那一幕不能回想,只要一想到兩人在做什麼,便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疼,一種心臟被揪緊的痛苦,難受極了。
謝遇捂著胸口,快速走到了院外,只感覺有股腥甜血氣不斷在喉嚨中翻湧,讓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他用力扶住了身旁的桃樹,這才免於當場摔倒的慘狀。
眼中似乎積聚了一層霧氣,謝遇抬手遮眼,從沒有這麼狼狽不堪過,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才能緩解這種疼痛?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要怎麼做才能不這麼痛苦?
謝遇咳嗽著,腦海中驟然又浮現兩人親密擁吻的畫面,忽而抬手,用力砸向了身旁的那顆桃樹,砸了數下,手背頃刻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為什麼要讓他醒悟得這麼晚?為什麼又要在他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再讓她被別人搶走?
嫣嫣是他的……
他們是從小定下的婚約,她從前明明很喜歡自己的,若不是因為他鬧著要解除婚約,若不是他中途移情別戀……
他們……他們此刻興許已經成婚了,他們會是最恩心給你上藥,你就這般輕薄於我?」
蕭觀雪也微惱,自己怎麼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尤其被她這麼一說,臉頰瞬間更紅了,「抱歉,我並非是故意,只是方才腦子有些不清醒,難免就衝動了些,我不是有意輕薄你的,我會早日來提親,嫣嫣。」
「那……有多早?」
蕭觀雪試探著開口:「待此間事了,我就去明月山莊登門拜訪,可以嗎?」
南嫣這才抿唇笑了,輕聲道:「那你可要帶上足夠的聘禮,若是少了,我是不會嫁你的。」
蕭觀雪聽了這話,原本因為緊張而皺起眉頭這才舒展了,臉上也帶了幾分笑意,「我知曉了,整個藥王谷都是送你的聘禮。」
南嫣眼裡這才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意,將腦袋埋進對方胸口。她自然也察覺到了門口的細微動靜,這人情不自禁吻她是真,但佔有慾起,在謝遇面前顯示主導地位只怕也是故意的。
之後整個下午,她都沒有再看見謝遇的身影。一直到到第二日清晨,南嫣一夜好眠,晨起洗漱完畢,便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音。
她打開門,門外站著的赫然是一夜未見的謝遇,不過他此刻異常狼狽,興許是中毒未愈,面色顯得愈發蒼白,也因為這蒼白的面色可以清楚瞧見他眼底的青黑,身上也不知是何時受了傷,指縫間全是殷紅血跡。
南嫣似被他這副慘狀嚇到,她心想這人難不成是想來使苦肉計,所以故意將自己弄得這副可憐樣來找她求原諒的嗎?那可不行!
「阿遇哥哥你、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是有人襲擊你了嗎?」
謝遇只低頭怔怔看著她,並沒有說話。
南嫣見他不答也沒有辦法,又看到他身上的傷口,面露憂色,便立刻將人拉進了屋裡,想要替他清理一下。
她轉身要去拿葯,卻被謝遇一把抓住了手腕,然後將人直接抱進懷裡了,在她耳邊輕喊了聲,「嫣嫣……」
這聲音沙啞乾澀,好似蘊含了無盡的苦楚和酸澀,只盼她能夠別走。
只是這舉動也太過親密了,二人身體緊密相貼,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膛震動的幅度,以及鼻間呼出的溫熱氣息。
南嫣似被他這番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不敢相信他會這麼亂來,當場掙紮起來,趁著間隙用力將人推開。
「你……你這是做什麼?」
謝遇看到她這般抗拒的舉動,眼裡頓時閃過一絲痛楚和難過,然而動作卻還是慢慢停了下來,「嫣嫣,我有話要同你說。」
南嫣才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神情難堪的偏過臉,顯然對於他方才的舉動有些警惕和不高興了。
「我現在不想聽,阿遇哥哥,有什麼話還是以後再說吧……你今日的舉動我就當作沒發生過,你先回去清理一下傷口,免得這般衣衫不整的模樣,被人瞧見了會誤會的。」
「誤會?」
謝遇此刻最聽不得的就是這種話,更受不了的便是她對他這副避之不及的態度,直勾勾盯著她,「誰會誤會,你擔心蕭觀雪會誤會嗎?你怕他看見什麼,嫣嫣,我們本就有婚約的。」
南嫣心想,這人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這麼一點刺激都接受不了,不過這戲還得接著演。
她似乎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眼眶微紅,面色愈發顯得難堪,「你……你在胡說什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明明當初……是你自己說要退婚的,你現在又來說這種話,你當我是什麼,又將蘇茉置於何地?」
「沒有蘇茉,嫣嫣!」謝遇聽到她提及蘇茉,下意識地捏緊她的手指反駁道,「你聽我解釋,我和蘇茉什麼都沒做。」
「我已經跟她說得很清楚了,我喜歡的人是你,從頭到尾都是你。嫣嫣,上次在義莊,我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你信我好不好?」
說到最後,謝遇力道加重,沙啞的聲音里滿是擔憂與緊張,生怕她不肯相信自己。
而南嫣聽到這番話時,眼睫似乎輕顫了下,她快速抽出了自己的手指,側過身子不去看他的臉。
「晚了,阿遇哥哥,我如今……已經喜歡上別人了,我們的婚約早晚都會退的。」
謝遇卻不肯相信,他手指固執地拉扯著她的袖子,眼裡滿是絕望,「不會的,嫣嫣,我不相信你那麼輕易地就喜歡別人,我們之間那麼多年的感情,你喜歡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明明就是我……」
「……我求你了,別說這種話好不好?」
「我們回明月山莊,我們回家好不好?從今往後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不闖蕩江湖了,我陪著你,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嫣嫣,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此刻的謝遇萬分後悔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他只希望嫣嫣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
而南嫣卻紅著眼眶將那截袖子從他手中抽出,她抬起頭,那顆眼淚也正好順著臉頰落下來,「我給過你機會的,謝遇,是你自己選擇的,我求你別走的時候,是你自己寧肯陪著蘇茉一起去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
「從你選擇的那一刻,我們之間就再也不可能了,阿遇哥哥,從今往後,我只會當你是我的兄長,也只能是兄長了……」
兄長……兄長……
什麼兄長?他才不是她的兄長,他是她的未婚夫,是她青梅竹馬攜手一生的未婚夫婿,是她日後相伴一生的男子。
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兄長?
謝遇眼眶通紅,從沒有這麼絕望過,嫣嫣說的那番話簡直就像是布滿勾刺的利箭一般,狠狠扎進了他的胸口,在裡頭翻來覆去的攪了兩下,叫他痛苦不堪。
他曾經口口聲聲說把她當成妹妹來愛護,可真當她把他當做兄長時,他卻悔恨得自己當初從未說過這種話!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謝遇受不了了,他只覺得她每說一句自己胸口便痛得愈發難以忍受,唯有將她緊緊抓在,抱在懷裡才能稍微緩解一下這痛。
於是下一瞬,謝遇直接伸手抓住嫣嫣的手腕用力將人拽進懷裡,然後循著少時的記憶不管不顧地吻上了她的唇。
想到昨天的那一幕,謝遇眼中閃過一絲執著,因為嫣嫣的抗拒反而吻得更加兇猛粗魯,他不要做她的兄長,他要做她的丈夫,誰家的兄長會對妹妹做這種事情,從始至終都不是!
南嫣不敢相信睜大眼睛,眼裡的水汽越增越多,她拚命掙扎著抽出了自己的手腕,隨後反手就是一把掌甩在了謝遇臉上。
「啪」地一聲。
對方被打的偏過頭去,蒼白的膚色印著一個鮮紅的手掌印,他的嘴唇也被咬破了,殷紅血絲順著嘴角流出來。
可這人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那雙眼睛固執地盯著她。
「你簡直無恥!」
南嫣狠狠瞪著他,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罵完這句話后她什麼都不想說了,似乎不想與他再有任何的牽扯,她轉身就走,也不管身後的人是什麼情況。
而留在原地的謝遇,看著南嫣逐漸消失的背影,喉嚨突然湧出一股腥甜,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他扶著桌子踉蹌著倒了下去,只覺得胸口好似被人生生剜了一塊血肉似的,疼痛難忍,他痛苦又無力地看著那道背影。
是啊,他是無恥,自私又卑劣的小人。
不喜歡她時便將她當作是自己的妹妹,千方百計地與她退婚,等……
這世上怎會有他這般卑鄙無恥的人?
可是……怎麼辦?
他已經放不下了啊,嫣嫣。
……
而在另一邊的屋內,蘇茉也終於蘇醒過來了,她昏迷了兩日,睡得頭腦發脹,整個人都有些不清醒,待看清眼前的場景時,便知道自己已經得救了。
恍惚間又想起那日在義莊與謝遇之間發生的事情,一時悲傷大過惱怒,她都病成這樣了,謝遇那傢伙竟也不來看她一眼,可想而知,他心底是當真不在意她的。
想到近來發生的所有事情,蘇茉頓時覺得眼眶有些發酸,既有性命得救之後的慶幸,亦有一絲無人問津的低落。
那日她因中毒過深而陷入了昏迷,如今睜開眼睛時,身旁卻只有一個小小葯童在念念叨叨地照顧她。
這種悲涼場景,在從前是從未有過的,從前闖蕩江湖時,謝遇和蕭大哥素來都是以她為重,如今卻……
也是,謝遇不喜歡她,他喜歡的是他的未婚妻,自然不會再來看她的了。
可蕭大哥呢?
難道他也不要她了么?
她目光又落在一旁忙碌的小葯童身上,她自然知道這葯童是蕭觀雪帶來的人,又想起蕭觀雪曾經對她的好來,心底頓時又有些後悔和欣慰,終歸還是有人惦記著她的。
她心裡這麼想著,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謝遇不喜歡她,難道她還要非他不可嗎?
她也有自己的尊嚴,從前關係尚未挑明之時,她或許還可以把他當做朋友來掩飾這些,可如今話都已經說到這種地步了,她自是不可能再與他再糾纏了,免得遭人口舌。
想到這兒,蘇茉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淚,又喊了一聲正在忙碌的小葯童,「蕭大哥呢,怎麼不見他來看我?」
葯童正在背方子還有草藥的屬性,冷不防聽見她的聲音,腦袋裡的思路頓時全被打亂了,完全不記得自己背到何處了。
葯童抬頭瞧見是蘇茉,這才老實交代道:「公子和顧姑娘忙著給村民們看病呢。」
顧姑娘?
蘇茉知道他說的是顧南嫣,也不知為何,興許是天生的氣場不對盤,也或許是因為謝遇的緣故,每次提及她時,蘇茉心底總有股莫名其妙的抵觸情緒。
不過聽到葯童的話后,也覺得怪異,什麼時候蕭大哥和那位顧姑娘也相處得這般熟悉了?
她又忍不住問了句,「你家公子在哪兒給村民們看病?」
小葯童登時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蘇茉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當即別過臉道:「你別胡思亂想,蕭大哥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好好感謝他的。」
小葯童不明所以,搖了搖頭道,「我沒亂想啊,公子就在外院里。」
蘇茉得了答覆也不繼續追問了。
她此時又想起往日蕭觀雪對她的照顧來,其實她隱約是明白了的……
那日蕭大哥要求陪她去義莊時,他或許對她是有那麼幾分喜歡的,可那時她全部身心都在謝遇身上,因而也錯過了他眼底的那一抹失落。
她知道蕭大哥是有些喜歡她的,明明一開始她對他也是喜歡的,偏偏後來出現了個謝遇。
俊美矜貴,肆意張揚的世家公子,確實要比溫和內斂的神醫更來的惹人注目。
她當時便是這麼想的,可如今卻不這樣認為了,越是張揚的男子便越容易變心,反倒是那種生性內斂溫和的人,會一心一意對喜歡的人好。
蘇茉此刻突然就有些想見見蕭觀雪,或許人在失去某樣東西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想要抓住另一樣來證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謝遇不喜歡她是他眼光不好,而她沒了他,照樣可以過的很好。
蘇茉想罷便直接掀開被子起來了,她畢竟昏迷了兩日,剛起身時仍有些四肢酸軟,葯童替她扎完幾針后,蘇茉精神這才恢復了不少。
或許是沉睡太久的緣故,陡然來到屋外竟還有些不太適應這刺目的陽光。
她閉了閉眼,緩了緩神,又睜開,這才循著葯童說的位置來到了院子里。
蕭觀雪正在配藥,蘇茉看著他忙碌的身影,一時間有些眼眶發酸,或許是因為經歷生死的原因,也或許因為和謝遇之間發生的事情,讓她愈發珍惜起身邊對自己好的人。
「蕭大哥……」
蘇茉喊了一聲,她聲音有些輕,因為長時間沒有說話,嗓音還有些沙啞乾澀。
蕭觀雪聽聞叫喚,抬頭一看,見是蘇茉臉上也沒什麼反應,只朝她點了下頭,道了句,「嗯,你醒了。」
隨即又低下頭去兀自忙碌手中的事情。
這冷淡的反應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蘇茉一時間有些怔愣和意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連蕭大哥也不理她了,難道他是生氣了嗎?
若說原先,她來找蕭觀雪的話,或許還存了幾分賭氣的心理,想用他來「氣一氣」謝遇。
可如今蕭觀雪這冷淡的態度,卻讓她變得有些心慌不安起來,難道連蕭大哥也不要她了嗎?
她忙走近幾步,想解釋點什麼,卻發現蕭觀雪的手掌上裹了一層層的紗布,當即衝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蕭大哥,你的手好端端的怎麼受傷了?」
蕭觀雪本就專心配藥,哪裡注意的到她這般快速的動作,反應過來后便是下意識地抽開手,蹙眉道:「無事,小傷罷了。」
蘇茉覺得更不對勁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蕭大哥怎麼會對她這麼冷淡了,難道真的生自己的氣了?
蕭觀雪沒想那麼多,他如今有了嫣嫣,既然已經放下曾經的感情,便再不可能如從前那般對蘇茉過分親近了。
更何況他在義莊瞧見的那一幕,眼下在他心裡,自是認為蘇茉和謝遇是一對的,雖不知道謝遇對待嫣嫣的想法,但不妨礙他與蘇茉拉開距離。
蕭觀雪將手裡的草藥依次配好,這些村民們的毒差不多都解了,他們也是時候離開這裡了,待此間事了,他便去明月山莊登門拜訪。
想到與南嫣說過的話,心底不覺又湧出一陣歡喜,臉上也不自覺露出一抹笑意。
這笑在蘇茉看來有些奇怪,不過他既然笑了,那便是不生氣了。
蘇茉心底鬆了一口氣,又看到他手上的傷口,猜測著他大概是尋找解藥弄出來的,心下不免又有些感動。
她正要說些什麼,餘光卻瞥到屋檐下正走過來一道身影,是顧南嫣……
而蕭觀雪一見她,臉上神色頓時更溫和了,他剛想朝她走過去,身後的蘇茉卻是臉色一變,當即想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也是這時,「嗖」的一聲,破空之聲傳來,數枚飛鏢攜著凜然殺氣,瞬間朝著蕭觀雪的位置飛射過來。
蕭觀雪眸色一凝,迅速往後退開,而那幾枚飛鏢落空,最後猛地釘在了圓柱之上。
這變勢嚇了眾人一跳,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蕭觀雪面色也變了,看著柱上的飛鏢似乎明白了什麼,果真是魔門中人下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