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結束一天的工作后，五條悟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晚餐時間到了，他叫了外賣來吃。

大平層公寓的廚房裡各類廚具一應俱全，冰箱卻相當空蕩。

他的廚藝其實非常好，但他不喜歡做飯，嫌麻煩。

有好吃的外賣，何必做飯呢？現代社會的便利值得歌頌。

五條悟走進衣帽間，把高專教師制.服換成居家服。

解開白襯衫的貝母扣，他看到自己左鎖骨處的契約印記。

——是一枚並蒂蓮圖騰。

圖騰比面值最大的硬幣略大些，朱紅與雪白的抽象線條構成異色並蒂蓮，極富神秘古樸的氣息。

跟百花蓮簽訂契約后，他身上多了這個「新紋.身」。

他的新式神現在就在契約印記里待著。

今天下午，夜蛾校長問他，隨身帶著人形式神難道不覺得奇怪嗎？他當時真的不覺得有什麼。

五條悟當下的心情卻有點微妙。

……她看不到他換衣服吧？

算了……想那麼多幹嘛？對方又不是人，沒什麼好顧慮的。

他們初次見面時，他還看到她泡溫泉呢……儘管被看到了，她卻毫不在意。

那滿背的綺麗的百花圖妖紋，令他印象深刻。

*

外賣到了。五條悟在餐桌邊坐下。

「蓮，我有事想問你。」

此刻，空間內一片漆黑，唯有大電視屏幕亮著，正在放映電影。

黎米正在吃爆米花，聽到五條悟的召喚，只好放下美味，立刻披上「百花蓮」馬甲，脫離空間。

——沁潤肺腑的清淡花香在公寓中瀰漫，長發雪白的式神睜開白瞳，因異色蓮紋而半邊清麗、半邊艷麗的面龐露出淺笑。

「五條先生，您有何事想問妾身？」

外賣盒被打開，五條悟今天點的是高級西餐廳的意式套餐，豐盛的菜品散發出誘人香味。他隨意地把食物在桌面擺開，卻沒有吃，他不是特別餓。

回到家后，他將遮眼的白綾條換成了墨鏡，一頭銀髮也垂落下來。

他坐在桌旁，抬眼看向浮空的式神，架在高挺鼻樑的墨鏡微微下滑，露出寶石般璀璨剔透、天空般無限延展的蒼藍眼眸，幾縷銀白劉海落在他的濃長雪睫上。

儘管身形高大，去掉面部遮擋物的他，面容卻很年輕，如同十八九歲的少年。

他的居家服領口頗大……線條明晰的漂亮鎖骨一覽無餘，黑色衣料襯得他愈發皓白。

「蓮，關於你要找的那隻半妖，你能再說說她的事嗎？」

這是百花蓮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契約者的眼睛，她對此沒反應，神情仍然靜且柔，唇邊的清淺笑容弧度不變。

皮下的黎米卻不太淡定。

黎米乍看起來是個黑髮黑眼的高個兒御姐，實際上，她的性格大大咧咧、豪邁隨和，還相當幽默。

她還很擅長欣賞他人的優點，比如說，美貌。

[系統，趕快截個CG圖。]

黎米在心底對系統吩咐道。

[五條悟這傢伙的臉長得也太好了吧？雖然我早知道他長什麼樣，但近距離親眼看，還是有被他狠狠震撼到……他簡直是臉蛋天才啊。]

[這又長又濃的白睫毛……睫毛增長液品牌應該找他當代言人，絕對會大賣到斷貨。]

[這個鎖骨……嘖嘖嘖，絕了。]

系統恭順地照做了。

黎米繼續專心演百花蓮。

「妾身要找的半妖，名為千冬。」

「她原本是明治年間的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女孩，住在鄉下的小村莊，因誤食了妖怪骨女的殘骸，變成了半妖。」

「千冬是活人轉化的半骨女，她是一半人身、一半白骨，不過我後來教了她擬形之術，她學會了變成完整的人類的模樣……千冬看起來十一二歲，有深紫色的頭髮和眼睛。」

百花蓮用她那柔美悅耳的聲線輕柔地陳述著，她垂下眼瞼，追憶著過往。

「妾身遇見千冬時，她正在躲避村民們的追殺，妾身救下了瀕死的她，帶她離開了那裡。」

「後來……因為一些事端，妾身在明治時代末封印了自己，陷入沉睡……這一睡就是一百多年……妾身是半月前才蘇醒的。」

「千冬是半妖，不會輕易死去，妾身相信她仍活著。」

「她對妾身而言是極其重要的妹妹……請五條先生幫助妾身找到她。」

「妹妹……你把她當做家人嗎？」

五條悟注視著百花蓮，表情似笑非笑。

「……你們式神之間竟然也存在親情嗎？真不可思議啊。」

「當然。」

細長的彎眉下，女性式神宛如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白眸令人看不穿情緒。

「妾身成為式神前本是妖怪，妖與咒靈不同，擁有情感，只不過不比人類豐富罷了。」

「你……需要進食嗎？你都吃什麼？」

五條悟有點突兀地問道。

普通的非人形式神，大部分不吃任何食物，小部分會吃咒靈——比如說他的弟子之一，明年春天即將成為高專一年級生的伏黑惠——惠用「十影法」召喚出的玉犬，就會吃咒靈。

他新收服的式神，看起來不吃咒靈。

……他為什麼覺得，她好像一直盯著他的外賣？她的瞳孔和眼白一個色，讓人無法判斷她在看哪裡……

「妾身與五條先生簽訂了契約，有您的咒力作為養料，妾身不需要額外進食。」

五條悟的直覺告訴他，百花蓮就是在盯著他叫來的西式食物。

據她自己所說，她在明治年間沉睡……那會兒本土還沒有外國餐廳，她大概沒見過西式食物。

怎麼感覺有點好玩……神秘的式神，對一碗意麵產生了濃厚興趣嗎？

「這個是意麵，這個是沙拉，是西方的食物。」

銀髮男人拿起一柄叉子，遞給飄在他旁邊的式神，他露出輕俏的笑容。

「蓮，你能消化人類的食物嗎？要嘗嘗嗎？」

白髮式神看著他，她沒立刻回答，而是偏過頭，抬袖掩住下半張面容。

「妾身可以吃人類的食物，可是……妾身不知如何使用五條先生您手中的那種餐具。」

儘管對方那張皎白面容的表情依然平淡柔和，說話語氣……卻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意味。

看來她是真的想吃人類的食物啊，難不成他新收養的式神其實是個吃貨？

「家裡有筷子。」五條悟放下叉子，「我給你拿。」

*

黎米並不餓。

然而，百花蓮的人設，是有吃貨屬性的。

雖是蓮花妖，她卻是雜食類，會吃肉，尤其喜歡吃池塘里的淡水魚。

百花蓮是一朵食肉蓮。

她喜歡人類，也喜歡人類的食物。

所以穿「百花蓮」馬甲的黎米，必須對五條悟的晚餐表現出興趣。

——白髮式神終於不是浮空狀態了。

百花蓮坐到了五條悟的對面。

那雅緻的十二單衣與公寓的簡約現代風裝修顯得格格不入，她更適合坐在寬敞和室里。

纖長玉指握住筷子，她垂首看著擺在眼前的意麵。

「嘗嘗吧，這個很好吃哦。」五條悟笑眯眯道，「那個紅色醬汁，是用番茄、洋蔥、牛肉做的。」

他感到了一種奇妙的樂趣，像在投喂寵物。

一隻古老而珍奇，好看又能打的寵物。

百花蓮身形纖長，約一米七高，可和五條悟比還是矮了不少。現在她不再飄在空中，整體高度變得比他低，他不用再仰頭看她。

她的雪白長發依然反重力地飄著，微微盪開。

……這算是人外的基本修養嗎？五條悟想，能飄著絕對不站著，頭髮也一定要違背地心引力。

式神動筷了，她吃下一小口食物。

五條悟看到，她的從眼尾迤邐到髮鬢的蓮花紋路微微亮起了一剎那，朱紅和純白的極淡柔光轉瞬即逝。

……怎麼回事？那花紋竟然亮了一下……難道她是燈泡，食物是電源嗎……？

女性式神的吃相極其文雅秀氣，速度卻不慢，她安靜地吃光了一整份意麵。

吃完，她不知從哪兒取出一方手帕，輕輕擦拭著根本沒有食物殘渣的乾淨嘴角。

——那手帕和她的衣服一樣，都是她用式神的力量變出來的。

「多謝五條先生的款待，妾身感激不盡。」

五條悟對百花蓮臉上的花紋發微光這件事，感到好奇。

他決定弄清楚其原因。

「蓮想試試現代人類的甜品嗎？冰櫃里有冰淇淋，是一種很好吃的冰冰涼的食物。」

「妾身不曾吃過五條先生您說的這種甜品……若能試試，想必味道也極佳。」

五條悟拿來一盒冰淇淋，放到百花蓮的面前。

「是巧克力味的。」他補充道，「巧克力也是從西方傳到東亞的食物。」

式神以秀雅的姿態，吃起了飯後甜點。

冰淇淋入口，她眼尾的朱紅與純白的異色蓮紋又微微亮了一瞬間。

「這個……」式神的表情依然從容柔和，語氣卻多了幾分不可思議，「真是美味至極……」

五條悟大概清楚那花紋為什麼會發光了。

他的新式神，內心情緒激動的時候，眼尾的異色蓮花紋會發光。

——像是貓咪的心情愉悅時，尾巴尖兒會不自覺地輕輕晃動一樣。

這是個吃貨啊……她和他這個最強人類簽訂契約時，明明情緒都毫無波動……

但美食卻讓她激動了，她現在表面淡定，發微光的蓮花紋卻暴露了她的開心。

五條悟忍不住笑了起來。

「……五條先生，您莫非是在取笑妾身嗎？」百花蓮問。

「別生氣。」

銀髮男人抬指推了推墨鏡，他用手托著臉，笑眯眯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白髮式神。

「我只是覺得，蓮還挺可愛的嘛。」

「那片京都森林真是寶地呢，讓我撿到了超棒的寵物啊。」

「蓮是水生植物，說是寵物好像不恰當……嗯，蓮是盆栽。」

「百花蓮」皮下的黎米：…………

人家一個和大活人沒區別的超強人形式神，你說是盆栽？！

這簡直氣死人了！不對……是氣死式神了！！！

……好想把他剁吧剁吧，埋進池塘淤泥里，變成百蓮花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