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卞府嬰兒
固然卞秉之事頗有疑點,但是丁夫人與曹嵩的意見是一致的。
竟然有人惡毒到謀害曹昂性命,那就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更何況,王旦乃卞秉家臣是板上釘釘之事,殺他也不算冤枉。
這時候曹操扶著桌桉遲疑道:「我已委派元讓前去督辦此事,目前尚無定論,是否等元讓審問完結之後,再做定奪?」
「等什麼等?」曹嵩暴跳如雷道:「有人要殺你兒子,你怎的還如此鎮定?你讓元讓去審,他能審出個什麼,難道那卞秉還能主動承認,此事是他姐指使?
依老夫看,你就是在包庇那卞氏。」
曹嵩氣的站起身,在桌桉後面來回走了兩步之後站定,指著丁夫人道:「丁氏,此事交給你去辦,誰敢攔你,就讓他來找老夫。在這內宅里,難道老夫還當不了這個家?」
這最後兩句話,是沖著曹操說的。
丁夫人想要處置卞氏,能攔的也只有曹操了。
丁夫人起身對著曹嵩施禮道:「妾身謹遵君舅之命。」
說完,飯也不吃了,挪步向廳堂外走去。
曹操張了張口,又看了看上首餘氣未消的老父親,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
丁夫人出得廳堂,立即有幾個健壯的僕婦跟了上來。
她們徑直來到書房前,只見卞氏母子四人依然跪在那裡。
曹彰曹植已經累得癱坐在底下,只有卞氏和曹丕還挺直身子,保持著標準的跪姿。
這種姿勢是很耗體力的,如果細看,母子二人身軀都在微微顫抖,顯然是在咬牙硬挺著。
丁夫人繞到卞氏跟前,傲然冷聲道:「你可知罪?」
「妾身不知,」卞氏額頭凝出豆大的汗珠,咬緊牙關道。
她雖然平常在府中表現的唯唯諾諾,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可她骨子裡卻是個非常堅韌的女人,有股不服輸的狠勁。
「你讓你弟弟做下的好事,還敢推說不知?」丁夫人眼神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凜然一笑道:「你大概沒想到,還能東窗事發吧?」
「夫人,」卞氏抬頭道:「還請告知,我家弟弟到底做下了什麼事?」
這件事在曹操嚴令之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故而卞氏只知道自己的弟弟被抓了,但是因為什麼被抓的卻打聽不出來。
丁夫人俯身在卞氏跟前,幾乎臉對著臉冷聲道:「告訴你也無妨,你家弟弟卞秉在宛城勾連逆賊賈詡,意圖除掉子修,好保你家子桓上位,你說,抓他冤還是不冤?」
「什麼?」
卞氏聽了丁夫人這話,頓時一屁股坐在了腳後跟上,失魂落魄的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夫人,阿秉一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我要去見家主,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弟。」
卞氏說著,倉皇的想站起來,可是跪的太久,腿早就失去了知覺。
她身子沒起來,反而趴在了地下。
「裝什麼裝?」丁夫人冷笑道:「你還替你弟弟喊冤,這事跟你也脫不開干係。
來人,將這女人禁足,聽候發落。」
聽了丁夫人的命令,所有僕婦都面面相祛的愣神。
卞氏雖然是妾室身份,但畢竟已經為家主生下了三個兒子,母憑子貴,卞氏在曹府內宅地位非同一般,可以說是丁夫人之下第一人。
如非卞氏出身太低微,而丁夫人兒子又爭氣,要不然恐怕都壓不住卞氏。
可是如今丁夫人竟然要囚禁卞氏,所有僕從全都猶豫,不敢動手。
「怎麼,難道我管不了這內宅了?」
丁夫人眼光凌厲的掃視了一下那群僕婦道:「實話告訴爾等,這是太公所下之命,爾等竟敢不從?」
眾僕婦一聽是曹嵩之命,大家再也無所顧忌,上前就把卞氏給架了起來。
曹丕兄弟一邊哭著拖拽生母,一邊跪在丁夫人面前連連磕頭道:「求母親開恩。」
「我們阿舅絕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丁夫人厲聲道:「你們三個還小,不要牽扯其中,都回自己房裡待著。」
雖說此事最終目的是為了扶保曹丕上位,但曹丕歲數還太小,丁夫人不相信這麼小的孩子能在裡面起到什麼作用。
而且這三個孩童也叫她母親,她也不能處置這三人。
……
卞府,院牆四周有夏侯惇的士兵把守著,禁止任何人出入。
府內一片哀鴻,幾乎所有人都癱坐在原地,神情獃滯,雙眼無神,像被抽了筋骨一般。
更令人氣惱的是,軍兵搜查府邸,把所有值錢之物與糧食都封存了起來,那是刻意不讓這一家人過的舒服。
所以大家如今只能餓著肚子,等待懸著的刀落下來。
這時候,庭院里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之聲。
有個年輕婦人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匆匆跑到廳堂里,對著呆坐在地下的卞秉夫人怯生生的道:「夫人,我家孩兒餓了,求求您給口吃的吧。」
那卞秉夫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雖是愁眉苦臉,但依然看了看眼前那年輕的婦人,有氣無力的道:「這麼小的孩兒,你應該喂他奶啊。」
那年輕婦人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面露羞愧之色道:「妾身也餓了,沒有奶水。」
卞秉夫人抿了抿嘴唇,嘆息道:「這都是造的什麼孽,我們夫婦把你從流匪手中救了出來,沒想如今卻又讓你跟著我們受苦。
罷了……」
卞秉夫人左右看了看,只見那看守的軍兵離的都很遠,她悄然來到廳堂里的神像前,把插著的香拔出來,端著那香爐低聲對年輕婦人道:「這裡還有少些米,本來我是想著留下來救急的,你先拿去,找個地方設法做熟充饑,好產些奶水喂嬰兒。」
「夫人,您……」那年輕婦人被感動的熱淚盈眶。
她正是當初離家出走的郭瀾。
當時在郭氏塢堡,她本以為第二天就要死了,為了報恩,主動與曹昂發生了一夜情緣。
可是沒想到第二天曹昂麾下大軍及時趕到,解救了郭氏塢堡。
她作為一個世家女,沒有三書六禮,沒有媒妁之言,竟然與一個陌生男子有了肌膚之親,自覺有辱門楣,若傳揚出去,必會讓家門蒙羞,所以只好選擇不告而別,離家出走。
她在外面自生自滅,便與郭家聲譽便沒有半分影響了。
好在她走的時候身上還帶著不少錢財,又換了男裝,一開始倒也衣食無憂。
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她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有了身孕,這下她便陷入了兩難之中。
她本來想著死在外面就算了,可是肚子里驀然又有了一個小生命,她又不捨得死了。
可是不死,挺著個大肚子更不能回郭氏塢堡了。
固然知道這個孩子是曹昂的,可畢竟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什麼儀式都沒有,便懷了別人的孩子,說出去恐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於是她便找了一個村落,尋到一對年老的夫婦,謊稱碰上了流匪,孩子的父親下落不明,請求那老夫婦收留。
那對老夫婦人很善良,無兒無女,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不止收留了她,還把她當做親女兒一樣,伺候她養胎。
後來,她足月之後生下一個男嬰。
可是多出這個嬰兒之後,她依然是左右為難。
按說她應該把孩子送到許都去認祖歸宗,可如此那一夜的事不免要向外人說明。
一個受過良好教養的大姑娘未婚先育,如何跟家人交代?
於是她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獨自把兒子撫養成人。
反正已經發誓把那一夜被遺忘,就當這孩兒的父親真的被流匪殺了吧。
沒想到一晃數月過去,竟然真的有流匪襲來,將村落燒成了一片灰盡,那對善良的老夫婦以及村裡人全被殺了。
郭瀾被流匪抓住,差點被凌辱。
正在千鈞一髮之時,碰巧卞秉帶人趕到,殺散了流匪,救下了郭瀾母子。
郭瀾無處可去,便懇求卞秉收留。
卞秉是護送夫人回娘家的,夫婦看郭瀾母子可憐,又頗有氣質,便答應將她帶回府中做個女僕。
可是哪想到,郭瀾剛剛跟他們回到府中還不過一日,卞府就出了這樣的事。
「夫人與家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郭瀾接過卞秉夫人手中的香爐,感激的行了個禮。
她感覺這卞氏夫婦為人還真是不錯,對她一個陌生人都照顧有加,真不知道能犯什麼大事。
說不定是老天無眼,得罪了什麼壞人,所以被打擊報復了。
郭瀾用裙角蓋住香爐,一手抱著嬰兒阿征,悄悄從廳堂熘了出去。
這嬰兒之所以取名叫阿征,那是因為她知道孩兒的父親是個南征北戰的大將軍。
也許有一天,她會偷偷把嬰兒還給曹家,然後悄然離去。
如此既不影響郭家聲譽,也能讓孩兒認祖歸宗。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兒養活再說。
郭瀾背著人來到廚房,嬰兒估計哭累了,早已經沉沉睡去,她先把小阿征放在一旁的雜草堆上,然後把香爐里的米淘凈,生了一把火,熬上米粥。
她一邊生著火,心裡一邊忐忑不安從窗戶里往外偷看,唯恐被人發現她在這裡熬粥。
好在那看守的軍兵似乎非常懈怠,倒也沒人發現。
郭瀾一邊生著火,一邊微笑著看向睡夢中的兒子。
那嬰兒長得非常像他的父親,皮膚白嫩,睫毛又密又長,睡夢中還咬著手指,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大約是做夢在吃奶。
郭瀾慈愛的看著兒子,輕聲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好阿征,安心睡,等睡醒就有奶吃了。」
那睡夢中的阿征竟然張了張口,點了點頭,似乎聽懂了母親說的話。
這舉動惹得郭瀾噗嗤一笑:「竟是個小吃貨,大概跟你父親一樣。」
此時,鍋中的粟米經過開水翻滾之後,從縫隙中透出濃郁的米香。
郭瀾掀開鍋蓋,正想盛一碗,突然咣當一聲門被打開,有兩個軍兵站在門口厲聲道:「你哪裡來的米?」
郭瀾心中頓時涼了半截,小聲道:「是這香爐里的。」
那兩個軍兵呵呵冷笑道:「你以為我們就沒發現么?我們也餓了,既然你已經做好飯,就滾出去吧,我們就當沒看見。」
說著,兩人各自拿碗去鍋里舀粥。
郭瀾見自己一番心血竟然被這兩人搶走,只得哀求道:「軍爺,妾身這孩兒已經餓的不行了,就讓妾身也吃兩口吧。」
「這都不夠我們吃的,」有個軍兵燙的歪著嘴,斜了郭瀾一眼道:「趕緊滾,聽見沒有?
我們不計較你偷米,已經是寬宏大量,你還想分一口,做夢吧你。」
另一個軍兵冷笑道:「實話告訴你,能出動我們夏侯將軍圍府抄家,你們家這事小不了,說不定什麼時候砍頭令就下來了。
既然早晚都是一死,你就算多吃一口又有什麼用?
再不滾,我們倆可就對你搜身了。」
這一聲吼,把嬰兒給吵醒了,頓時嚎啕大哭了起來。
「聒噪的很,」那軍兵伸腳就要踢嬰兒。
郭瀾不顧一切的衝過去,用自己的身軀護住兒子道:「我走,我走……」
她滿懷怨恨的看了那兩個軍兵一樣,心想你要是知道這嬰兒的父親是誰,借你十個膽子你也不敢動腳。
由此也更加深了趕緊把這嬰兒還給曹氏的決心。
她來撫養,或許也能把兒子撫養長大,可是遠沒有讓這嬰兒跟在父親、祖父身邊長大,那般有出息。
幸虧那軍兵也只是裝模作樣,並沒有真的下腳。
郭瀾餓著肚子,抱起啼哭不止的嬰兒走了出去……
……
曹氏內宅,曹昂與母親相對而坐。
剛才家宴沒吃好,曹昂跟著母親來到房中,大口吃著母親獨家秘制的牛肉條。
「慢點吃,」丁夫人慈愛的看著兒子,笑著嗔怪道:「都成坐鎮一方的大將軍了,還是這般沒吃相,讓你的下屬看見可如何是好?」
曹昂含湖不清道:「看見就看見,誰還敢說什麼不成?」
丁夫人用手帕給兒子擦了擦嘴角,突然神秘兮兮的問道:「我把你妻給你送到開封去,你們該圓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