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深夜,昭獄。
月色入練,瑩白透亮,穿過狹小的天窗給整座牢房鋪一層銀白的霜。
黑黢的看不出原有顏色的地面,雜亂的稻草渣子隨意丟棄在地上,一團一團沾滿鮮血。
滑膩的草苔攀爬蔓延到整個牆壁,地上的老鼠一個接一個的亂竄,然而這些卻都沒能吸引虞歲桉的注意。
陰暗角落裡她蜷縮作一團,呆望著青石地面,衣衫襤褸鮮血滿布,透過露出的一星半點肌膚上的青紫,能依稀看出她所受刑之重之狠。
如霜的月光印在虞歲桉臉上,是毫無血色可言的慘白,若不是她還尚存一絲氣息,不聲不響幾乎讓人以為她是個死人。
虞歲桉倚靠在牆壁,借一份力,抬頭看天窗的月光估算時間。
這是她被關在這裡的第三天,也是她……嫁給當今皇帝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還是那個人人艷羨驕傲恣意的護國公府大小姐,不過短短三天,她就已經淪為階下囚,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臣之女。這幾日她所受的折磨,是這輩子都未曾有過的毆打、辱罵。
但任何外力都不能將她擊倒,她還要活著等爹娘的消息。
此時已是月上梢頭,人該來了。
她這樣想著,門口突然傳來動靜,粗重的鎖鏈叮咚落地,發出沉悶厚重的聲響,敲響著這次姐妹二人的此次見面的第一聲警鐘。
「虞歲桉,我的好姐姐,我來看你了。」
凌婉兒悠然開口,由婢女扶著上下打量著地上那個狼狽不堪,形同乞丐的身影。在對比自己錦衣加身,雍容華貴,地位是天差地別。
心底升騰起前所未有的暢快,這就是高高在上的虞歲桉,那個從來都不正眼看她,受盡眾人寵愛的凌家大小姐!
眼前的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囚犯,哪裡是什麼凌家大小姐,不過是如同喪家之犬般在她手底下苟延殘喘的廢物。
虞歲桉不理會她的話,甚至在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人進來之後都面無表情,或者說是麻木:「爹娘怎麼樣。」
那日她新婚大宴,皇帝卻突然駕崩,太子即位稱帝,本應該冊封她為皇后,可沒想到等來的卻並非喜結良緣的約定,而是一封冰冷無情的認罪書。
這整個都城誰人不知他國公府最是富庶,從不缺錢財身外之物,可她那無恥的未婚夫,曾經的太子,當今的皇上!卻一道聖旨說凌家貪污受賄,以下犯上,要抄家下獄,誅九族。
唯一存活下來的,就是凌家庶女,虞歲桉同父異母的妹妹,當今的……皇后——凌婉兒。
她的眼前浮現出第一日被抓,顧承允擁著凌婉兒說的話:「我從未歡喜過你一日,一直心悅的就是婉兒,至於你不過是迫不得已權衡利弊的選擇,婉兒才是朕的真愛。」
多麼諷刺啊,她扶持信任多年的未婚夫婿,竟然從一開始看上的就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
凌婉兒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她推開婢女,圍著虞歲桉顧自踱步:「哎呀,你看我這記性。我今天不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嗎,怎麼看到姐姐我還忘了說了。」
虞歲桉冷冷瞧她一眼,不說話。
「護國公夫婦,哦不,你爹你娘,今日午時就,處、死、了。」凌婉兒說的輕鬆又歡快,好像被處死的是什麼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罪人。
但是……
「凌婉兒!」
虞歲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極力控制著全身的顫抖,眼淚幾乎瞬間落下,巨大的絕望像潮水一般襲來。
這幾日所有的外傷疼痛此時都抵不過凌婉兒帶來的這一句話,她的心口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遲,鮮血淋漓爛成一團碎肉,再也拼湊不起來。
「凌家……國公府,雖然待你不如我,但也是問心無愧,將你生養到如此大,你難道一絲留戀都沒有?你就如此狠心!」
「要是厭惡我,嫌我這些年占著太子妃的名頭,你殺我一個人就夠了,又何必牽連爹娘!」
「我如何不敢!」
凌婉兒聽到虞歲桉的話厲聲呵斥:「他們只是你虞歲桉的父母爹娘,可不是我凌婉兒的雙親!」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活在你的陰影之中,虞歲桉,小時候你是我仰望的人,你是高高在上萬人追捧的大小姐,我卻是一個可憐巴巴的哈巴狗,只能裝可憐才能換取在護國公府生存的一絲空間。」
「你可知當你被賜婚太子的時候我有多羨慕,嗯?虞歲桉!那是我的人,我的!為什麼你什麼都要和我搶,處處都比我先,憑什麼!」
憑什麼她生下來就低人一等,要夾著尾巴過日子,憑什麼虞歲桉就可以被凌府眾人捧在手心裡嬌慣著長大,她就是不甘心,偏要和虞歲桉爭一爭。
現在她成功了,成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當朝的皇后!比當初的虞歲桉還要不知道風光多少倍。
她贏了。
凌婉兒得意極了,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也一股腦的倒灌出來,只要是能讓虞歲桉痛苦的,她都求之不得。
「哦對了,你還記得顧淮景吧。」凌婉兒輕蔑的譏笑:「那個傻子,你不會真的以為他的死是郁珩造成的?」
虞歲桉愣住,記憶回溯浮現出淮景的模樣,皇家十三皇子,她的至交好友,死在皇家圍獵被人殺害扔進懸崖,屍骨無存。
可事情不都已經查清楚了?在現場發現了郁珩衣物的線料,還有一灘血跡,是顧淮景反擊時候兇手流下的,她叫人查探過那就是郁珩的血跡……
巨大的打擊之下,虞歲桉已經不知該作何思考反應,只能麻木被動的聽著凌婉兒的話。
「別傻了哈哈哈哈哈,顧淮景根本就不是他殺的,是承允殺的,準確的說是我們倆一起的傑作。兇手根本就不是什麼郁珩,他的衣物是我們故意放的,血跡也是買通了仵作偽造的。」
虞歲桉乾裂的唇瓣微微張開,浮動幾下,卻什麼也說不出。
「不過你知道為什麼我們要殺他嗎。」凌婉兒興奮至極,上前掐住虞歲桉的下巴狠狠抬起:「因為你啊!虞歲桉,要不是為了讓你完全加入我們的陣營,我和承允又怎會出此下策。」
「好歹是一起長大的兄弟,顧淮景又乖巧,本來不想殺他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啊。」
是啊,都是因為她。
國公府在朝堂地位崇高,與丞相分庭對抗旗鼓相當,阿爹又潔身自好從不站隊皇位之爭。
要不是為了她,阿爹又怎會扶持太子!
……
凌婉兒抬著虞歲桉的頭瘋狂的欣賞著她著傷心支離破碎的表情,即使是經受了這般多的折磨,地上的女人依舊是美的勾人心魄。
只是……
她用手指使勁在虞歲桉臉上劃過,猩紅的血液順著光潔的臉龐滑下,滴滴落在囚服,地面,她毀了虞歲桉最珍貴的臉。
「這張臉可真是好東西,勾引著不知多少人為你前仆後繼的送死,靳瀾……可是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三天,就為了見你一面。嘖嘖,賤人就是賤人,不知廉恥。」
虞歲桉呆愣在原地,已經渾身僵硬,像被人抽走了靈魂般像個行屍走肉,聽到靳瀾時眸光閃了閃:「你別動他。」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現在都自身難保,為人刀俎任人宰割,以凌婉兒對她的厭惡程度,不,不管凌婉兒今夜是否處死她,她都沒有任何臉面在這世上活下去。
都是她的錯。
錯在不能明察真相,多年好友在死後不僅無法將其安葬,連兇手都認錯,任憑真兇逍遙法外,肆意妄為;錯在輕信誘惑讒言,不識人好壞,連累整個國公府上下數百人命喪黃泉。
「不動他?怎麼可能呢,我親愛的姐姐……」凌婉兒將姐姐二字叫的百轉千回,令人作嘔。
她輕輕伏在虞歲桉的耳邊:「我,一會兒出去便叫承允……殺了他。」
「你敢!」
虞歲桉厲聲呵道,聲線沙啞,眼眶通紅布滿血絲。盯著凌婉兒的眼神像來自地獄:「若你動他,陰曹地府我做鬼也定然拉你一起下地獄。」
凌婉兒不為所動,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此時的虞歲桉只是一個紙老虎,還是被拔掉了利齒敲碎了爪牙的紙老虎,不堪一擊。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凌婉兒有些累了,她今夜欣賞了太多令人愉悅的場景,已經足夠她回味了。她抬起示意婢女上前。
身後婢女心領神會,將手中端著的酒盞遞到虞歲桉面前。
「姐姐,妹妹精心為你挑選的,斷腸散,你死了我一高興,指不定就放過他。」
看著婢女手上的精緻的托盤,虞歲桉不知是何滋味。
斷腸散啊,聞名天下見血封喉的毒藥,中毒之後肝腸寸斷將人體內骨血一寸寸腐蝕殆盡,讓人感受極致的痛苦而死。
但……
虞歲桉沒有絲毫猶豫,毅然的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一條爛命,只要能救下靳瀾,隨便什麼死法,越痛越好,她要一直記得這種痛苦,這是對自己的懲罰,直到死亡。
斷腸散果然名不虛傳,虞歲桉剛飲下短短數秒,腹部就傳來劇烈疼痛,是肝腸寸斷,比凌遲還慘烈的酷刑。
她疼的跌倒在地,又掙扎的起身靠著牆,越痛,她卻笑的越燦爛,越大聲,惹得凌婉兒不悅。
「你笑什麼?」
大難臨頭要死了還笑成這樣,瘋了不成?
可虞歲桉卻不管她的呵斥,笑聲越來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淚,她將眼淚揩去,望向凌婉兒,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我笑,我笑你們,你和顧承允,精心籌劃這麼多年,利用我甚至整個國公府,最後還是得不到皇位,哈哈哈哈。」
凌婉兒:「你說什麼?」
虞歲桉的意識逐漸模糊,但還是強撐著給凌婉兒最後一擊:「你以為……以為你們這個皇位能坐的穩?呵,可笑。郁珩……雖然不在京城,但也快回來了吧,他才是真正手握兵符號令三軍的人……」
「你們……長久不了。」
朝堂之上先皇駕崩之前,一直都是郁珩手握重兵,把守邊關。
而太子更多的是仰仗同僚支撐,尤其國公府,現在國公府倒台,太子示弱,即便貴為帝王,只要郁珩想,隨時都可能揮兵攻城,自立為王。
當然這一切都是她的猜測,不論真假,只要是能讓凌婉兒驚慌失措哪怕一刻,也算是值了。
她的肚子越來越疼了,疼到她身體止不住的痙攣抽搐,耳朵也開始耳鳴,逐漸聽不清周圍的聲音,視線模糊成一團。
原來死亡的感覺是這樣的,她心裡想,不知道爹娘死的時候是不是這麼疼……
眼淚逐漸浸潤她的眼眶,好想回到那個時候啊,那時候年少恣意,和顧淮景吃酒騎馬,和靳瀾鬥嘴逛街,最最重要的,回到家就能得到阿爹阿娘溫暖的懷抱。
虞大小姐還是那個人人艷羨,被人呵護捧著長大的嬌嬌兒,偶爾裝扮打點逛逛花街也有滿樓紅袖招的空前盛況。
那時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還沒有喜歡上顧承允,她還是那個她,護國公府還是那個護國公府,雙親摯友健在,從前的一樁樁一件件如同走馬觀花從虞歲桉眼前劃過。
最後定格在了十四歲那年的中秋前夕,她的生辰,多好啊,那時候大家都來給她慶生,高朋滿座中,記憶最後定刻在那一張張滿漢笑意的臉上。
……
劇烈的疼痛中,突然一道白光襲來,她的意識瞬間落空,在一睜眼,恍惚間好像看見了阿娘親切的面容,看見了阿爹擔憂的雙眼。
與多年前的場景重合,她依稀記得,好像是十四歲的那一年。
作者有話說:
第一本寫的自己喜歡的題材和人設,文筆較為稚嫩所以希望大家可以多提提意見哇咔咔。
日更不間斷,每天努力碼字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