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任遠將乾脆面的最後一點碎渣舔乾淨,有些意猶未盡,又去聞了聞書包里的東西,不禁打了個噴嚏,瞬間沒了興趣。
他趴在另一堆乾草上,看著睡得正香的任遙,心情複雜。
三天前,他在一個不怎麼合適的地方遇見了她,電光火石間,頭腦瞬間清明,從此擺脫了渾渾噩噩的狗生,從這個角度來說,她應該是他的恩人。
然而,一想起自己通了人性后,跟在這傢伙後面,整日被欺負,便覺得做一隻狗,蠻好的,做一隻沒有人性的狗,更好!
因此,他一點兒也不感謝任遙,不然,也不會為了一口乾脆面,和她大肆叫囂,還差點兒引來了外人。
這叢荊棘,可是費了他們好大力氣才找著的,為了開闢這片空間,他身上的毛被這彎刺勾走了好幾塊,讓他本就不茂密的毛髮更是雪上加霜。
反倒是這傢伙,啥也沒幹,最後完工了,卻佔了最大最柔軟的草地,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他倆之間,究竟誰是狗!
他也不是沒想過反抗,但是這傢伙,別看她長得跟瘦雞似的,力氣卻大得出奇,還有……反正他打不過!
也就趁著她睡著這會兒,他敢稍微造次一下,對著她齜牙咧嘴,擺擺威風。
任遙睜開眼睛,手臂枕久了發麻,趕緊換了個姿勢,側身一看,便看到那隻狗精對著她面色各種猙獰……動作比腦子快,等反應過來,這傻狗已經吐著舌頭,躺地上了。
「呀,咋躺地上了,還不快起來?」任遙熱心招呼,彷彿剛才那一拳頭,不是她打的。
任遠:……
既然他不想起,任遙也不勉強。
遙想三天前,她放學路過一間茅廁,看見這傢伙像被雷劈了一樣定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還以為打擾它進食了,正想離開,不料下一秒,這傢伙就像瘋了一樣沖了過來。
她和它幹了一架,九歲兒童大戰野外惡犬,過程沒有超過三秒,對方就像條死狗一樣躺在了地上:「誒喲,我的腰我的腰……」
這是遇上碰瓷的了?她對自己的身手非常有信心,絕對沒傷著它腰,正想幫社會教訓教訓它,電光火石間,她突然反應過來──這傢伙,說人話!
之後,在她的武力威脅下,它說了更多的人話,譬如:
「大爺,我錯了,求你別打了。」
以及:
「大爺,行行好,賞口飯吃吧!」
最後,她將他帶回了家,家裡的老爺子也不反對,這傢伙算是在她家落了戶。
「對了,你還沒跟我交代你的身家,成年了嗎?以前住在哪兒?結婚了嗎?夫妻感情和睦不?又怎麼會淪落到刨糞坑的?」任遙突然想起還得查一下這狗的戶口,即便是養寵物,也得身家清白啊。
任遠趴在地上裝死,直到任遙亮出了拳頭,他才哼哼唧唧地吼了句:「不知道!」
拳頭在空氣中揮了揮,他趕緊蹲坐在地,兩隻前腳整齊地放在前面,乖巧地答話:「在遇見您之前,我什麼都不知道,看見您的一瞬間,佛光普照,您就是在世菩薩,點化了我的生命,給了我名字。」
他說了這麼多違心的話,死後一定會下地獄的,任遠的靈魂在捶地吶喊。
「原來如此。」任遙摸著下巴,「照你這麼說來,一切都是因為我咯?」
任遠不敢回答,任遙陷入了沉思。
在遇見這傻狗之前,她就知道她家不是什麼普通家庭,畢竟,誰家教孩子會這麼教的?
想她一歲時,牙牙學語的年紀,正想來段口齒清晰的八百標兵奔北坡嚇唬下老爺子,誰知他拿出一篇晦澀拗口的古文,勒令她每天讀三遍,不然就不給奶喝。
直到如今,還得每日誦讀一遍,那奇怪的韻律,讓她說話的口音也跟著變得奇奇怪怪,上學后,好一段時間才改過來。
然後,她磕磕跘跘長到兩歲,手還不怎麼穩,老爺子便開始教她一些神秘的字元,那神鬼莫測的筆畫走勢,讓她如今的語文老師頭疼不已。
終於,她三歲了,能說會跑,牙也長齊了,正是大碗喝奶大口吃肉的年紀,正想策劃一個叛逆期讓老爺子頭疼一下,只是行囊還沒收拾好,老爺子便將她趕出家門。
從此,她開始被迫在白天流浪,有家不能回,只能自力更生,小小年紀就滿山跑,只為了吃上一口肉……
這種情況持續到她七歲那年去破坳山上小學,每天要跑十幾里山路后,才得以終止。
家裡有這麼個老爺子在,她早就懷疑這世界可能不正常,狗精的出現印證了這點,她將他帶回家時,老爺子親眼看見狗吐人言,果然沒有絲毫驚訝,只是定定地看了她,足足有一刻鐘,但當她想問清楚時,老爺子卻避開不談。
想到這兒,任遙長嘆一聲,看眼天色,估摸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好書包,順腳踢了下狗子:「回家了!」
之前跑得這麼急,就是為了有時間吃零食,大概天底下所有家長都不喜歡孩子吃這些垃圾食品,她家老爺子雖不管這事兒,但卻非常反感她與外界過多接觸。
奇怪的是,明明不喜她與外界接觸,卻在她七歲那年,主動提出讓她去破坳山上小學,感謝這個世界的法律,讓她這個偏遠山區兒童也能享有受教育權!
當任遙面不改色地背著十公斤重的書包推開院子大門時,突然聽到裡屋傳來大人的交談聲,這可是稀奇了,她從小到大,從未見過有人上門。
「爺爺,我回來了!」她刻意喊了一句,平常她是不會喊的,老爺子覺得這樣不穩重。
「吆五喝六的,回來了就回來了!」屋子裡的聲音靜默了一會兒,老爺子才應了一聲。
她卸下書包,掛在臉盆架上,一邊洗手,一邊朝裡屋張望,任遠那傻狗早就搖著尾巴進去了。
不一會兒,裡屋走出一人,看上去年紀跟老爺子差不多,衣著打扮卻很講究,他停下腳步,對任遙微微一笑,而後快步出了院子。
屋子裡傳來一聲輕咳,任遙趕緊擦乾手走了進去。
老爺子穿著一身唐裝,戴著老花眼鏡,躺在老梨花木製成的搖椅上,手上拿著信紙,旁邊的矮桌上放著信封,硃紅色的蠟印粘在封口,斷做兩半。
「回來了!」老爺子將老花鏡取下,然後將信遞給任遙,「看完說下你的想法。」
任遙接過,一目十行地看完,按下心頭的震驚:「爺爺,我不想去。」
這裡頭說要接她去大城市生活,看這寫信之人的口吻,可能是她的至親。
「這是你爸媽寫來的,」老爺子看著她,神色複雜,「當初接你來這兒,他們並不知情。」
任遙不解地看著老爺子,想了想,眼神堅定道:「即便如此,我還是喜歡跟您一起生活!」
大山阻礙了人們發展,但也為這裡的孩子,提供了數不盡的樂趣,特別是任遙,她不是普通孩子,上輩子她兢兢業業,在大城市做了一輩子的螺絲釘,這輩子再走一遍老路有什麼意思?
況且,即便老爺子可能有什麼獨特之處,但怎麼說也是個孤寡老人,一個人將她養大不容易,她又不是什麼冷心冷肺之人,這麼多年的教導與陪伴,她早就將他當成最親的人,又怎麼忍心留他一人在這兒。
感情都是相互的,事實上,老爺子在她身上傾注的心血,要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他注視著這個由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又看了看旁邊搖著尾巴,不明所以的傻狗,良久,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牽著任遙,往後院走去。
任遠哼唧一聲,搖著尾巴跟在後面,被他深沉地看了眼,當即汗毛直立,停下腳步,不敢動彈。
後院開闢了幾個菜地,穿過一畦綠油油的小白菜,祖孫倆繼續前行,直到一處小閣樓,門上匾額,上書「任氏祠堂」四個大字。
推開門,入眼是十多個牌位,莊嚴肅穆。
「跪下!」老爺子上了一柱香。
任遙神色震驚,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跪在了面前唯一的蒲團上。
「任氏血脈,傳至至今,已有數千年,任遙,你乃任氏第三百六十五代子孫,先祖在上,拜!」
任遙神色一肅,叩首。
「任氏傳承,上通青天,下接黃土,任氏子孫,信天奉地,天地在上,拜!」
再叩首。
「俗世繁華,子嗣天倫,如過往雲煙,任氏阿遙,宿有慧根,智力通達,吾名青雲,欲接引你逍遙於天地間,何如?」
任遙面色一喜,趕緊叩首:「師父在上,徒兒定當尊師重道,不墮師名!」
見狀,任青雲的臉上難得有了點笑意,他點了點頭,算是受了這份禮,然後遞給任遙一柱香,任遙接過,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在了香爐上。
自此,爺爺成了師父,這個世界真正的奇妙之處,正式在她眼前掀開。
……
遠在千里之外的津市,明亮的水晶燈下,穿著不凡的一對男女正坐在沙發上,女人臉色焦急,男人雖面無表情,卻是第三次抬起了腕錶。
終於,他們等的人出現了。
似乎不是好消息,一陣交談后,女人掩面而泣,男人眉眼間閃過一絲怒氣,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孩子一切都好,如果沒有你們,她會更好!」對面的人極力勸慰。
女人無暇回應,男人扯了扯嘴角,似乎接受了這個現實。
老人暗嘆一聲,不再開口,反正沒人能找到那孩子的住處,他們死不死心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