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或許有些事情有些人已經在此次變故后悄然改變,她也並非渾然不覺,只是或許心底不願相信罷了。◎
尹崇月其實還想說自己相信蕭恪,可在這件事上,她能諒解蕭恪一切希望掩藏秘密的行為,畢竟這是天底下最無法說與人知的秘密了。
還有密室的事情。
尹崇月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盧雪隱他父親留下的遺書,雖然盧雪隱和自己的兄長多年未見又早已為了各自的信念決裂,但到底他也是孤家寡人,造成這一切的又是光宗和先帝,如果說了,他會否對蕭恪產生恨意?
即便此事和蕭恪沒有半點關係。
很奇怪,經此一役后,她發覺自己無法確認的事越來越多,就如同她心中積壓的秘密一般,只增不減。
與盧雪隱告別後,尹崇月便動身去天章殿。這些日子她一直不在蕭恪身邊,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朝堂上遇到麻煩,他為自己著想了這樣多,自己也不能光顧著修養,身體好差不多了便也該和往常一樣陪他處理政務,從旁給出一些自己的想法。
然而天章殿安安靜靜,不見蕭恪也不見薛平。
尹崇月忽然擔心起來,結果一問才知道,蕭恪是出宮了。
怪不得他把自己指使到盧雪隱那裡去,原來是為了自己出去浪蕩!沒有良心!但她剛要走,薛平留下的小公公卻又接上方才那句話說道:「貴妃娘娘,公公吩咐可以告知您皇上去處,他是去了大理寺。」
尹崇月站下了。
她現在很怕這三個字,更怕蕭恪和這三個字聯繫起來。
那天蕭恪在密室中的神情尹崇月永遠也不會忘記。
這些天蕭恪夜夜噩夢失眠,又驚懼難安,為什麼還要去這個他留下痛苦回憶的地方?若要問大理寺的公事,只需傳個中官員入宮便可,大理寺在此次宮變中又無損失,他貿然前往的原因想必只有一個了。
尹崇月沉默著,心中隱隱陷入不安的焦灼。
大理寺常被人叫大理寺衙門,只是這裡不辦尋常案件,只要進出此處,便是與朝堂貴戚有關的案子,其內公文隱秘,官員嚴苛更甚刑部和督查院,是尋常做官和公侯之家最不愛聽的三個字。
尹崇月再來這裡,望著漆黑巨門如同深淵大口朝自己張開,心中的惴惴卻不來自其衙威懾。
而是那個幽深的隱秘的房間,與此時或許正在房內的人。
夕陽正落,裴雁棠下班回家,他想著晚上能吃娘子做得魚湯泡餅,嘴裡已經有了鮮香的味道,只是面上還是冷言冷色不苟言笑,路過的官吏朝他行禮,他都板著臉規矩回禮。
直到看見門口的尹崇月。
「貴妃娘娘……您來這裡做什麼?」裴雁棠此生最怕的是自己老婆,其二就是敢碰皇帝老婆的賢弟盧雪隱,其三就是當了皇帝老婆還敢出軌的尹崇月,眼見她人滿面愁容站在大理寺門口,嚇得他以為尹崇月良心發現不想再做有違聖忠人德之事要來這自首。
「裴大人,皇上來了,你知道嗎?」她輕輕問。
裴雁棠愣住了。
他又覺得是皇上終於知道了尹貴妃和盧賢弟的奸【】情,決心到大理寺秘密辦了這兩個人,但因為自己與盧賢弟過從甚密的關係所以特意繞過。
全完了。
尹崇月看他表情的變化就知道,裴雁棠內心的戲台又開唱了,她只能無奈先道:「皇上來肯定不是為了讓你們大理寺捉【】奸,裴大人放心……我和雪隱的事兒也沒人知道……沒幾個人知道……大概吧……」想起薛平在自己醒來后說的話,尹崇月自己也覺得這解釋很無力。
裴雁棠一副已經做好準備引頸就戮的表情朝她說道:「若是皇上來了是為別的事,卻沒命微臣接駕的話,那許是去牢獄秘密提審重犯了。許多牽扯入此次宮變中的犯人就關押在大理寺內。」
誰料尹崇月卻搖搖頭:「大人還記得我曾經讓你看守過卻不能進去的密室嗎?」
裴雁棠愣了愣。
「皇上……大概在那裡。皇上沒有帶護衛,你能不能幫我叫來陳指揮使,讓他帶人在大理寺門口等候……不能進去,就在門口。麻煩大人了。」
尹崇月的聲音很低柔,但看起來滿面擔心。裴雁棠雖然覺得尹崇月在男女之情上糊塗又妄為,可涉及朝政卻從來都是睿智明達,從不犯渾。而那個密室尹崇月曾叮囑過自己不許問也不許看,那一定是有她的道理,於是便也不再追問,只告辭去找陳麓。
現在京中雖然威脅掃清,難免有一兩個瘋子還想造次,皇上回去的路上還是安全點好。
尹崇月這樣想著,又跟裴雁棠要了准許出入的大理寺腰牌,目送他離開,自己走了進去。
沿著熟悉卻渴望忘記的路朝前,果然在那一排房屋門前,薛平正在此處。他見到尹崇月也是驚訝,可轉念一想,皇上和貴妃無話不說,也許此事也是另有安排,於是行禮道:「娘娘,皇上急著出來,我擔心娘娘尋不到皇上去處會著急,所以特意命人在您尋來時告知。」
「謝謝薛姐姐。」四周沒人,因此尹崇月還是用了親昵秘密的稱呼,「皇上是在裡面么?」
「是的,許久沒出來了。」薛平不知內里有密室,只知皇上進去時間很長。
於是尹崇月謝過他,進屋前又轉身道:「萬不可以讓人進來。」
薛平答道:「這是自然,皇上入內前也是這般吩咐的。」
尹崇月心下瞭然,推門而入,找到密室入口,果然深入其中,又找到了在秘密牢房內端坐的蕭恪。
他此時卻像換了個人,讓尹崇月覺得陌生。
「你一直都知道能在哪裡找到我。」蕭恪背對著她,聲音很輕,「我與你之間沒有秘密。」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尹崇月個性率直,在蕭恪面前也是如此,單刀直入,根本不迂迴。
這裡沒有光線,只有幽熒壁燈照亮斗室,淡紅的光暈籠罩著蕭恪身著龍袍的背影,他彷彿已融入其間,周身黑暗。
「我只是在想,父皇來到這間密室,問詢要推翻篡逆自己的犯人時是什麼心境。」
尹崇月心裡咯噔一聲,忙道:「你又不是你爹!你想他怎麼想做什麼?」
蕭恪似乎笑了笑,那種很輕很柔的聲音在這裡四處碰壁后只剩空洞:「滿滿,你有時也會想,遇到這樣的事國師會怎麼做?我說的對不對?」
尹崇月啞口無言,她確實會,但別人都可以鑽牛角尖,蕭恪卻不行。他來這裡顯然是對此次宮變心有餘悸,所以似乎內心的天平已不似當初那般介意此地的存在,反而略有些理解先皇的行為。
誠然,人生第二次經歷這般恐怖與生死一線,任何人都有可能崩潰或是就此沉落入惡的一面,許多人因此懷疑世事與他人也是人之常情。決計不能因為自己沒經歷過便大言不慚旁人的經歷不值得一提如此心態變遷亦是小題大做這種話。這種苦痛非常人所能理解,自然會有極大隱患存於人最脆弱的心中。
可是蕭恪不行。他身上寄付著太多天下人對太平盛世的期許和盼望,他不能走上這條偏執的道路。
「當然有過。」尹崇月朗聲道,「只是想過後便只是想了,該怎麼做卻要看事情的天時地利人和……以及自己的判斷。」
「你好會勸人,國師一定是看重你這點才讓你陪伴我的吧。」
蕭恪嘆息一口氣緩緩起身轉過來。
「如果不是遇見了你,我恐怕在君臨天下這條路上早已萬劫不復。」
他說道。
尹崇月見他形容憔悴,整個人似都陷入一種迷茫痛苦的萎靡當中,頓時為好友心痛不已,上前兩步抱住了他:「如果不是能和你一起共覽天下事,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幾多本事多少能耐,又真的是不是不負此生所學。」
「可你還是會離開我,倒不是你更喜歡盧雪隱,而是你更喜歡……更喜歡自由,和輕鬆的生活。」
蕭恪也抱緊自己的姐妹。
他的聲音自耳畔而入,低徊中滿是憂愁,尹崇月聽得心中難過,卻也無法反駁,只能實話實說:「我若是回到世間,只要你遇到麻煩召我,我披荊斬棘殺過千山萬水也要來到你的身邊。」
蕭恪似是在她肩上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會。」
「而且這些糟糕的事情才結束,我斷然不會此時就離開你的!」尹崇月鬆開懷抱,與蕭恪面對面,一字一頓說道,「我若是走了,豈不是既辜負你的信任與感情,又辜負師父的囑託。」
蕭恪也終於是露出笑容來:「當然,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已向你坦白,那你呢?你為什麼來這裡?難道是你想什麼治亂世需重典之類的東西,想學先皇?」尹崇月略微提高一點自己的音調,好顯得這個問題更鄭重。
「不是,我只是真的很想將那些亂臣賊子扣押在這裡,然後親自問問他們為何要執意如此,再告訴他們我是女人,讓他們真正死不瞑目。」
蕭恪聲音總是很平和的,但說出的話卻讓尹崇月心跳越來越快。
可是她能說什麼呢?誒亞你不要恨這些人啦,他們雖然想你死掉,但也罪不至此啦……這種話她可說不出來,因為他們就是該死的。只是若是蕭恪真這樣辦,恐懼的種子會在群臣中瀰漫,好不容易恢復安寧的朝堂又要陷入忐忑。而最可怕的是通過仇恨帶來快意報復感的行為有可能會徹底改變蕭恪的心志,她不能冒這個險。
「你你你你……」尹崇月故意弄出一副害怕的模樣來,斥責道,「你難不成想像是當初跟我暴露身份那樣也在這裡寬衣解帶讓那些罪臣飽覽風光?這也太便宜他們……」
話沒說完,腦袋就被暴怒的蕭恪狠敲兩下。
見他大罵自己不知廉恥又滿口胡言沒有一點母儀天下的風範時,尹崇月才暗中鬆了口氣。
對嘛,這才是她熟悉的蕭恪。
他能這個樣子,就證明心情恢復了許多。
於是她趕緊道歉,又嘻嘻哈哈一通,拉著滿面怒容未消的蕭恪出了密室,叫上薛平,一道回宮。
縱然笑容璀璨,只是尹崇月的心中卻是沉重的。
或許有些事情有些人已經在此次變故后悄然改變,她也並非渾然不覺,只是或許心底不願相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