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嘿,打不著了吧
田父的葬禮在7月8號,那一天,剛好是幾天暴雨後的尾聲,天空下著淅瀝小雨。
下了車,蘇息辭落後南宮燃半步,幫他打傘,兩人的出現,瞬間成為全場的焦點。
南宮燃先進靈堂弔唁,蘇息辭收了傘,身形挺直,安靜地站在檐下角落。
火葬場的檐下廊兩側站滿了身穿黑色衣服的人,一堆花圈花束擺在那裡。雨滴順著傘面匯聚到末端,淋淋滴下,在腳邊匯聚成小小一個淺灘。
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帶著粘人的潮感,蘇息辭不喜歡這種天氣。
「蘇管家。」
他聽到一聲輕柔的呼喚,撇過眼一看,竟然是幾個月沒見的田橙。
曾經那個活潑單純的女孩此刻面容枯槁,小鹿般的大眼睛顯得十分突兀,直瞪瞪地盯著他。
「我們能到旁邊聊聊嗎?」她忐忑地輕聲問,彷彿下一秒要暈倒在地。
蘇息辭點點頭,拎著長柄雨傘隨她到後面的一間休息室里。
把傘放在門口,他飛快地給南宮燃發了個消息,說明情況,這才進屋。
「田小姐,有什麼事嗎?」
田橙臉頰凹陷,渾身靈氣完全在她身上找不到,愣愣地看著他,問:「聽說那晚,你和南宮燃也有在碼頭。」
蘇息辭兩腿併攏,雙手疊放在大腿上,端坐在她對面,「是的,小姐。當時我們不小心撞見了碼頭上那些人進行軍火交易,還被他們追殺。」
這是他和南宮燃一致對外的說法,否則他也解釋不了自己一個莊園管家,怎麼會知道他們交易的時間地點。
「你們撞見的人,是誰?」田橙眼裡頓時放出精光,「瑟哥哥當時也有在現場,你別想著騙我。」
蘇息辭本來想說實情,聽到她的這個稱呼,眉頭頓時一皺。
「司徒瑟怎麼跟你說的?」
田橙頓了一下,有些警惕地看著他,「他說什麼不重要,關鍵是,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況?」
「司徒少爺的手下,也可能是某個心腹,耳後有一塊燙傷的疤,那晚帶一個外國人到碼頭倉庫驗貨。」
「瑟哥哥的手下?」田橙沉思了一下,驚訝地抬頭,似乎想到了是誰。
蘇息辭躊躇一會兒,還是道:「你小心司徒瑟,他不是個好人。」
「你們誤會了。」她站了起來,悲傷道,「碼頭是爸爸的,倉庫是爸爸名下的,槍支的交易文件里也有爸爸的簽名。」
「那晚我們沒有見到一個田家人。」
「天色昏暗,你們兩個人能保證看到了所有人?」田橙不信,「瑟哥哥是想阻止爸爸繼續犯錯,這才提前帶人去碼頭,只是沒想到撞見了你們,讓你們誤會了。如果瑟哥哥是主謀,他必定對撞見現場的你們兩個趕盡殺絕,幾十個人暗殺你們兩個綽綽有餘。可你們現在還安然無恙地在這裡,已經足夠說明他們壓根沒打算下死手。」
蘇息辭嘆為觀止,那位穿得花里胡哨的大少爺顛倒黑白的本事也相當不賴。
「田小姐,你這樣懷疑你自己的親爸爸,不合適吧。」
他都怕現在天上落下一道雷,劈在這間屋子上。
「事實擺在眼前,讓人不得不信。我當初也很驚訝,但只怪我對家裡的生意完全不知情。」田橙似乎以此為恥,不想多言,踉蹌著站起來,「蘇管家,我聽說南宮燃要作為證人指證瑟哥哥,你幫我跟他說說,他見到的都是假的,別出庭好么?我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明白了,這才是今天談話的主要目的。
蘇息辭把眼鏡推到眼前,單薄的眼皮微抬,譏誚道:「這話我轉達不了,要替他求情,你親自跟少爺講,看他會是什麼反應。」
「蘇管家,你會出庭嗎?」田橙死死盯著他。
「不會,」蘇息辭道,「我身上也有案子。」
恐怕田橙是還沒去醫院見過司徒瑟那些手下,恐怕也不會說出幾十個人對上他們倆是司徒瑟仁慈的結果。
——
兩人的談話不歡而散,蘇息辭從休息室出來,田父的骨灰剛好出來,一群送行的人稀稀拉拉上車隨之往墓地走。
南宮燃似乎在等他的傘,站在檐下正和兩個人攀談,等他走近了,才發現其中一個人是成風,另外一個不認識,但職務明顯更高。
「那就先這樣了。」南宮燃與他們招手分別,蘇息辭忙撐開傘,幫他擋雨。
走回車上,他道:「調查組的人恐怕在這裡不受待見。」
「那有什麼辦法,案子還是要查,田伯父平日里的關係網在今天一目了然,他們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南宮燃虛虛摟住他的腰道,「再說了,又不是調查組的人害了田伯父,要怪的話,應該怪當時開車的司機才對。」
蘇息辭把剛才田橙說給他的話講給南宮燃聽,南宮燃果然發起火來,同時又無奈道:「這田家,恐怕已經是司徒瑟的了。」
他之前還想著司徒家會因此而倒下,防著田家獨吞司徒,現在司徒反倒把田家吞了,他們連分一杯羹的機會都沒有。
「司徒瑟這人,太過絕情狠辣,你以後不要跟他接觸,什麼時候被他冷不丁來一刀都不知道。」南宮燃勸道。
「這話你從一開始就叮囑到現在。」蘇息辭哭笑不得,他是有多擔心自己吃虧。
蘇息辭想了想,自己完全沒有吃虧的地方,反倒是司徒瑟,恐怕現在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又能如何,既動不了他,又奈何不了南宮燃。
司徒瑟作為田家的女婿,田橙幫他撐著傘,站在最前面,一臉沉痛地聽著牧師念禱語。
似乎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他抱著骨灰盒,扭頭迎上蘇息辭的視線,眼皮微掀,廓形姣好的桃花眼陰狠地瞪了他一眼。
蘇息辭站直身子,歪歪頭,抬抬眼鏡,嫣紅的唇彷彿吸透了雨季的水汽,滋潤粉瑩,朝他露出一個標準的和善微笑。
這在司徒瑟眼裡簡直是赤果果的挑釁!
他面色頓時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轉回身。
眾人沉默地圍繞在墓地周圍,蘇息辭站在南宮燃身後半步,百無聊賴地把目光轉向烏泱泱一片人。
這些人垂下的頭顱里,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
田橙和他媽媽在前面撕心裂肺地哭著,司徒瑟把骨灰盒放下,伸手扶住母女,小聲地安慰著。
儀式簡短而隆重,結束之後沒多久,天空的雨也停了。
南宮燃一手拿傘,一手牽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往墓園外走。
「南宮堂是在這裡上班吧?」
「好像是,」南宮燃沒在意道,「那人只是南宮耀的私生子,小角色,連他家的人都要忘了這個人。」
蘇息辭盯著那個一晃而過的人影,臉上無波無瀾。
當初南宮炎派雇傭兵來綁架南宮燃,打算炸死他們的事情還沒了結呢。
正想著,他的目光捕捉到不遠處的大樹底下,司徒瑟正在和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講話。
那個人他熟悉,吳鳴軒。
他們兩個,也有牽扯?
蘇息辭挑眉,還未細看,就被南宮燃拉著大步往前走了。
「趕緊回家,免得你被哪個帥哥勾去了魂。」
蘇息辭聞言,趁著周圍沒人看向他這裡,飛快地在他臉頰上猛親一口。
「少爺彆氣,等我欣賞完了其他帥哥再來陪你。」
「在場的哪個比我帥?」南宮燃霸道地摟住他的腰,「除了我,還有誰配得上你。」
蘇息辭目光劃了一圈,定格在不遠處的人身上。
成風正盯著這裡,看那樣子,好像早就在關注他這邊。
自己在調查員眼裡,還是個危險的破壞分子呢,蘇息辭低調轉頭,把腰間的手拍開,「撒手,被別人看見像什麼話。」
「我摟我男朋友怎麼了,他們這是嫉妒。」
見霸總一臉驕傲炫耀的樣子,蘇息辭好像也與有榮焉,挺直胸膛,盡量放鬆,讓自己忽略周圍人投來的目光。
總該要習慣的。
——
回到羅菲莊園,蘇息辭隨便找了個理由回到花房,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古叔。
「蘇先生,有事嗎?」古叔蒼老不少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
「你幫我調查一下田家最近的動向,如果可以的話,」蘇息辭溫潤偏冷的語調回蕩在空曠的屋裡,「解決掉南宮炎。」
「蘇先生,只要您開口,我一定為您辦到,」古叔為難道,和他講價還價,「但我孫子……」
「放心,我不會為難他。」蘇息辭道,「這件事之後,我不會動你孫子,但是你……」
上次還說要讓他孫子來莊園小住,這段時間被科拉煩得不輕,還是別給自己罪受了。
古叔一愣,隨即帶著解脫的釋然道:「我知道了,蘇先生。」
蘇息辭盯著自己的手心,道:「最近案子纏身,我可能會進去幾年。」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沉默。
蘇息辭估摸著對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句話,同時心裡也有點懊惱,跟這人說這些幹什麼,他還期待能從這個陪伴了許久的老人嘴裡聽到什麼安慰鼓勵的話不成。
「蘇蘇。」
蘇息辭嚇了一跳,立刻把電話關了,面帶微笑,自然而然地把手機放進西裝內襯裡,「你怎麼進來不按門鈴。」
「這個嘛……」
「你還有備份鑰匙。」蘇息辭眼神微眯,伸出手,「交出來。」
南宮燃嘆了口氣,挺挺自己的胸膛,「自己拿,沒手。」
他左右手各抱著一個大花盆,還有一堆工具。
蘇息辭伸手從外套里探進去,很容易就摸到鑰匙,拿出來時,手指揪起位於胸口的一點,不輕不重扭了一下。
「嘶——」南宮燃臉上的表情頓時酸爽起來,淚花直冒。
「別裝了,我知道力道,平常做的時候你捏我我反應都沒你這麼大。」蘇息辭幫他把手上的東西卸下,放在門口。
「那是因為我剛捏你就受不了,哪裡敢用力。你都沒看見你那時的表情有多誘人,下回把你按在鏡子上做。」
南宮燃話還沒說完,後腦勺泛起一陣嗖嗖涼意,連忙矮身,剛好躲過蘇息辭拍過來的一掌。
「嘿,打不著了吧。」霸總帥氣地撩撩頭髮。
蘇息辭臉上表情淡去,抿直了唇。
南宮燃笑意一頓,猶豫了下,主動彎腰,把毛茸茸的後腦勺伸到他面前讓他打。
蘇息辭鼻息一重,努力忍著浮起的笑意,手指穿進他的發間,把這顆傻憨憨的腦袋拎起來。
南宮燃正疑惑,唇上落下一個冰涼的吻,帶著清淺的香根草味道。
平平無奇的乾燥木香,到了他的鼻間卻帶著十足的誘惑力。
「今天要做什麼?」蘇息辭放開他的後腦勺,舔舔嘴唇,把頭轉向一邊,視線閃忽不定。
剛走一步,他就被身後人拉住,直接按在牆上。
兩個小時后,南宮燃穿戴好工具服,把工具一樣一樣拿出來,「天色不早了,要抓緊時間,之後幾天我都沒空,還是今晚加班把事情做完吧。」
花房外面奼紫嫣紅,裡面卻是黑白灰為主色調的傢具,線條硬朗平直,了無生趣,前幾天南宮燃突發奇想,就開始囔囔著要把花房改造一下。
調好了顏色,滾刷沾滿活潑明朗的淺黃色油漆,南宮燃站在人字梯上開始刷牆。他似乎也發現蘇息辭決心告別過去,選用的顏色不張揚得過分,卻是一眼看去能讓人心情舒暢。
蘇息辭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翻身打了個呵欠,「我自己會做。」
「不需要我了?」
「需要。」
有一個人為你分擔、給你依靠,這種感覺真好。蘇息辭又翻了個身,全身還沉浸在餘韻中,軟軟綿綿的。
南宮燃從刷牆中偶然抬頭,他的衣服一地都是,大半身體隨意裹在黑色的薄毯里,攥在胸前的手上,卻壓根沒包住單薄瘦削的後背和筆直的長腿。蘇息辭枕著一條手臂,眉眼中泛著絲絲困懶,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衣服穿好。」他沉聲道。
半晌,蘇息辭慢吞吞地坐起來,把地上的衣服收拾成一堆,丟進洗衣機里,又裹著薄毯出來。
白皙得不見一點瑕疵的皮膚在黑色毯子的襯托下,就像一塊包裹巧克力外殼的奶油,恨不得連人帶毯子全吃進肚子里。
「怎麼不幹活了?」蘇息辭沒戴眼鏡,視線沒個焦點,單純而無辜地抬頭問他。
這人,簡直是自己天生欠他的。
南宮燃認命地干起從來沒做過的粗活。
「就不該讓你進來,沙發都髒了。」蘇息辭扶著腰坐到地板上,為三面巨大的落地窗安裝白紗和牛油果綠窗帘鐵環。這幾日雨天陰沉沉的,外面的薔薇被打得蔫了不少,不太好看,剛好裝了遮一遮。
「剛好把它們全丟了,我們過兩天去看傢具,我看上了一套橡木的,你去過個眼,看合適不合適。」南宮燃把口罩往下透出一點氣,「累就別弄了,等下我來。」
蘇息辭也不客氣,把鐵環丟開,趴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話。
窗外又開始下起雨,天空陰沉得可怕,南宮燃說著說著,讓底下人給開個燈,發現沒人搭腔,放下滾刷一看,蘇息辭蜷縮在地上,裹著薄毯,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他搖頭一笑,從梯子上下來,把人抱到卧室里躺好。
再下樓時,他拿出口袋裡的手機。
那是蘇息辭的手機。
許是覺得沒人會發現,連鎖屏都沒有,他很快點了進去,裡面的通話記錄只有一個。
他記下號碼,退出,把手機在衣服上擦了擦,塞進了沙發縫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