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月初六,清明后的第一天,小雨。
歲宴撐著傘,走在泥濘的小路上。
腳邊的污泥放肆地攀上了腳底的白鞋,惹得她不禁蹙眉。
下雨天,最是惹人煩悶了。
歲宴此次的目的地,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破舊村子。
昨兒個清明,鬼界大門敞開,放新鬼出界再見親眷一面。
按照規矩,只有墳前有人祭拜的鬼才能得此恩惠。
可偏偏守門的鬼卒打了個盹,讓一個在鬼界遊盪了許久的孤鬼跑了出去。
那鬼卒害怕上頭怪罪,隻身一人來人間尋了整夜尋不到其蹤跡,這才連忙上報。
歲宴無法,只能大清早的頂著雨,來人間走上這麼一遭。
*
同一般的鬼不同,凡是生前手上沾了血的,身上會帶著一股不屬於自己的血氣。
歲宴右手一捻,打了個響指,嘴上念著咒,手中的對鈴無風自動,朝著村子最東邊不安地晃悠著。
她將其收好,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朝著村東邊走去。
村子的最東邊是個破舊的茅草屋,看起來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樣。
但歲宴還是收了傘,在有些腐朽的木板上輕扣。
「請問,有人在嗎?」
清冷的女聲在空蕩的茅草屋前晃蕩,直到消弭,也未能聽見有人回應。
想來是沒有人了。
歲宴徑直走上前,閉眼低語一句后,整個身子竟像是透明的一般,直接穿過了那門板,進入到了內院。
而門栓還好端端的躺在那並不牢靠的木門上。
如法炮製地穿過了正門,歲宴終於發現了這屋子的主人。
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的男子,身上穿著破舊的麻布衣,粗糙的右手還攥著一本被翻得起了褶子的舊書,若是走近些,還能看見上面密密麻麻的批註。
桌上的蠟燭早已燃盡。
看樣子是個一邊做農活一邊苦讀的書生。
只是可惜了,脖子上那三道傷口,昭示著這人已然西去。
歲宴蹲在他身旁,伸手替他閉上了那雙驚恐過度而睜大的眼,細細查看起了他的傷口。
只見那三道傷口齊整,似是被尖銳之物刺破喉管而亡。
上面隱隱泛著只有歲宴才能看見的黑氣,氣息混亂地流動著,顯然說明下手之人心緒極為不穩。
是害怕罪行被人發現?亦或者在面對此人時情緒過激?
歲宴又從懷中掏出了對鈴靠近黑氣,試圖再次用它指引方向。
就在這時,門外卻發生了響動。
*
破舊的大門從外間被人撞開,原本灰暗的屋內瞬間照進一束光。
一個身著白衣,手持長劍的男子忽然出現。
見屋內只有歲宴和一個涼透的屍體,他起先是震驚,而後將充滿怒意的目光放在歲宴身上。
單手指著她怒斥道:「你這惡鬼,竟敢傷人!」
歲宴抬眸,恰巧對上他外袍上綉著的祥雲標誌,不免覺得好笑。
清風門如今的那些老小子們是都死絕了嗎,現在竟敢放這些黃毛小子出門來捉鬼了。
手中的紙傘一晃,傘尖抵著對方的食指,歲宴起身,不緊不慢地移開了他的手。
「哪裡來的無知小子,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雖然對方看起來同自己年齡無二,但歲宴在人面前,一向都是以長輩自居的。
興許是被她的言語刺激到了,男子不再多言,單手挽了個劍花,長劍瞬間朝著她的方向刺來。
外間不知何時起不再飄著紛紛細雨,暖陽從雲層間探出頭來。
歲宴不免有些煩悶,只好往屋內退。
這破舊的茅草屋狹小到她根本無法施展,可又礙於不可隨意傷人的規矩,無法出手。
一時間竟只能防守。
對方手持長劍同她擦肩而過,在前些日子新做的衣衫上留下個破口后,歲宴再也顧不得漣姨的叮囑。
手中的紙傘一收,歲宴握著傘柄往前揮。
本該是紙糊脆弱不堪的傘,不知為何竟像是用世上最堅硬的鋼鐵打造的一般,二者相撞的瞬間發出震耳的嗡鳴聲,強大的震蕩感讓毫無準備的男子險些握不住劍。
趁著對方錯愕的瞬間,歲宴一個轉身開傘,從逼仄的屋內躍至院中。
而她那把怪異的傘,正正好替她遮住了背後漸漸泛起的日光。
歲宴右手一揮,只聽得「咻」的一聲,方才被遺落在屍體旁的對鈴自地面升騰而起。
將傷口上的黑氣吸食個盡后,對鈴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牽引著,飛回了歲宴的掌心。
一來一去,只不過眨眼的功夫。
歲宴收攏右手,像是在安撫著躁動不安的對鈴。
「小子,我還有要事在身,可沒功夫在這跟你掰扯。」
臨走前,還不忘睨了男子一眼。
「不過,清風門裡的那些傢伙怕是將祖上的老本都揮了個乾淨,教出來的廢物徒弟,竟連鬼氣都不會分辨了。」
*
對鈴一路上叮噹作響,直將歲宴帶到了村外的墓地。
或許是此處陰氣太盛,原先見著還有放晴兆頭的天氣,忽而變得陰沉了許多。
歲宴站在一處荒墳前,找到了她想要找的鬼。
「永北村李三郎,生於天盛十八年四月,卒於永昌四年七月。」歲宴出聲。
那抹隱隱開始有些透明的影子渾身一顫,不敢回頭。
「就算你不應聲也無濟於事,你知道的,典獄一旦知道了鬼的姓名,就總有辦法能將其收走的。」
李三郎聞言,抖得更厲害了。
他伸手想要撫摸那被風雨侵蝕得看不清字跡的木牌,卻撲了個空。
只能用卑微到像是要跌進塵土裡的語氣哀求。
「再、再等等……再等等我,就差一個了。」
「就只差一個了。」
歲宴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看起來只是普通竹枝做成的傘柄,竟泛著陰冷的涼氣。
讓她被陰晴不定的天氣搞得煩悶的心情有了片刻的寧靜。
「等什麼呢?」
「等你再禍害一個人?」
李三郎聽了她的話,瞬間轉回頭。
長時間處於昏暗不見天日的地底,他的面容早就有了改變。
雙目凸出,面部消瘦,嘴唇泛著黑。
「你懂什麼,什麼叫禍害?」
「那種人活著,才是禍害!」
「你有什麼冤屈,跟我回了下頭再說吧。」
「我不回去!」李三郎憤然起身,飄至三丈之外,「我不跟你回去。」
「就算是再死一回,我也要親手殺了那些人!」
歲宴看了眼他早已不見的雙腳,搖了搖頭。
「現在的你又能做些什麼呢?你怕是,連這個村子都出不去吧。」
普通人死之後,魂靈離體,見不得光。
除了那些有修為的鬼,普通的魂靈是無法長時間保持的,即便是在鬼界,也終有消散的一天。
而如今天亮光現,對於李三郎來說,無疑是在加速他的衰敗。
可偏生李三郎就像是走進了死胡同里,執拗得怎麼也拉不回。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能想到辦法的。」
歲宴也不是什麼耐心的人,見著好言好語不起效,對這差事的怨氣也瞬間爆發。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別怪我了。」
手中的白紙傘瞬間變了個顏色,妖艷得似是浴血而生的一般。
歲宴手腕一甩,紙傘往前飛出,徑直打中了李三郎的前胸。
快速旋轉著的傘化作了世間最鋒利的尖刃,硬生生地在他的胸前開了個口子。
而從那傷口裡爭相外溢的,不是鮮血,是同書生傷口上別無二致的黑氣。
混亂,冗雜。
李三郎捂著傷口,發出一聲哀嚎。
可歲宴並未就此停手,只見她玉瓷般細膩白嫩的柔荑向上一揮,紙傘快速騰空,在李三郎的頭頂迅速張大開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張蛛網,帶著沉重的壓迫感。
而後,歲宴嘴裡念著收魂用的咒語,紙傘身上的紅光更甚,遠遠望去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
被完全覆蓋在紙傘之下的李三郎下意識想要逃,卻發現自己渾身僵硬無法挪動半步。
這樣下去,必然會被收入傘內。
*
許是不甘心,李三郎痛苦地嘶喊著,身上的黑氣竟從雙眸處外泄。
歲宴暗道不好,這是凶化的象徵。
不由得加快了念咒的速度。
可就在這時,她敏銳地感覺到,有人來了。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道白影伴隨著刺眼的劍光從面前閃過。
歲宴來不及阻止,就見著方才在茅草屋裡有過照面的男子提著劍刺向了李三郎。
只是本就處在凶化邊緣的李三郎忽見男子,就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整個人開始劇烈顫抖。
凸出的雙眸愈發暴漲,血絲像是活著的細蟲一般開始蠕動著,開始在他的整張臉上蔓延。
不僅如此,他的牙齒和指尖也在瘋狂生長著。
本就尖銳到能一招斃了那書生的命,現下更是讓人見了就心生怵意。
李三郎,儼然一副凶鬼之相。
*
成為凶鬼的李三郎不再受紙傘的壓制,雙臂揮舞著將其打落。
歲宴騰空而起,接過自動收斂起來的紙傘,單手在傘柄上輕撫。
看來,她不能像之前那般隨意對待了。
只是凶化后的李三郎並未對歲宴出手,反倒同獸類一般嘶喊著朝那男子奔去。
男子提劍迎擊,硬生生刺進了李三郎掌心。
李三郎一擊受了挫后並未退卻,好像不知痛一般,揮舞著另一隻手朝男子的頭頂揮去。
男子的長劍如同陷入沼澤一般難以收回,念著咒以赤手抵擋。
李三郎被他周身的金光震得後退三步,瞬間落於下風。
饒是歲宴再惱這差事,可李三郎怎麼說也算得上是她的同類。
再者言,她只要帶回李三郎,又不是要李三郎命喪於此。
那男子招招狠厲,完全是不給活路的招數,看得歲宴忍不住出手。
只是當她祭出紙傘的那瞬間,猛然感覺心頭一震,緊接著熟悉的暈眩感將她籠罩。
該死,這老毛病,怎麼在這時候犯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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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捉鬼文有bug的話歡迎評論區友好指出!
祝點進來的各位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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