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蓉娘……」蘇駿弘愣在原地,「你怎麼、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秦氏看著他,冷哼了一聲:「少在這假惺惺了,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這話誰都可以問,偏生你蘇駿弘問不得。」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現如今的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賜嗎?」
秦氏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獅子,整個人充滿了防備。
蘇駿弘嘆了口氣,都帶起兩聲咳嗽。
「蓉娘,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在怪我,當年……當年我不是有意欺騙你的。」
他覷了一眼段雅寧,思前想後,覺得有些話還是不該當著所有人的面說。
「蓉娘,雅寧她替你們收拾好了院子,你們總是住在客棧也不是個辦法,不如還是搬回家裡來住吧。」
「有什麼話,我們坐下來慢慢說,行嗎?」
他一臉哀求,一副真心打算求得原諒的樣子。
只是這下不等秦氏再說什麼,祈佑就率先擋在了秦氏面前,替她徹底擋住了蘇駿弘的目光。
「蘇老爺,左右蘇家同我們母子二人是沒什麼關係的,住在蘇家一事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惹來旁人的閑話。」
「此番上門,說白了,是來替您送終的,等此間事了,我們同蘇家橋歸橋路歸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還是別有太多接觸的好。」
送終二字一出,蘇駿弘直接一口氣沒能抽上來,撫著上下起伏的胸口,當即歪過身子癱在輪椅上。
「老爺!」段雅寧快步上前,替他順氣,「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來啊!你們楞在這裡做什麼,是死人嗎!」
蘇景明上前,本想抱起蘇駿弘回房間,卻是氣力不夠,只得又叫了兩個壯碩的奴僕上前。
路過祈佑身側的時候,他還不忘怒斥了一句。
「這種話,是身為人子的你該說出來的嗎?」
*
雖然本也沒想著能在蘇家吃上一頓好飯,但事情鬧成現在這樣,也不是秦氏想看到的。
在蘇家正廳冷眼旁觀著蘇家上下前後奔走著無暇顧及她們,秦氏閉著眼吐了口氣,然後叫上了祈佑和歲宴,打算回到客棧。
一路上,秦氏一言不發,祈佑只得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直至回房之前,她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歲宴姑娘,今日讓你看笑話了,」秦氏歉然一笑,「晚飯也沒讓你吃好,待會兒,讓祈佑帶著你去外頭找點東西吃吧。」
「娘,那你呢?」祈佑問道。
秦氏搖搖頭,「娘累了,不想吃,你們去吧。」
說完,她就關上了房門,只留下歲宴和祈佑站在門口面面相覷。
「你說秦伯母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歲宴問。
祈佑頗為無奈:「有哪裡是值得我娘高興的事?」
歲宴搖搖頭,一臉他不懂的模樣:「你想想啊,如果她真把蘇駿弘當做仇人,那仇人如今纏綿病榻一臉死相,不用自己動手就能送對方上路,換你,你不會高興嗎?」
兵不血刃就能除掉世仇,想來沒有誰會不願的吧。
可這一路來的沉默寡言也不是假的,秦氏心中,是不是還對蘇家別有想法呢?
祈佑不知道,隔著那一道門,他什麼也看不清。
*
翌日一早,蘇家來了下人,說要請祈佑過府一敘。
「我去支會我母親一聲,不過近來舟車勞頓,怕是我母親還沒睡好,還得耽擱點時辰梳洗,還請稍等。」
祈佑一臉對待陌生人的疏離表情。
那帶著帽子遮住發頂的男子,也就是蘇家的管家蘇忠,忙不迭地對著祈佑點頭哈腰,道:「二少爺,老爺說、說是只用您一人去就行了。」
「既然秦夫人身體不適,那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吧。」
「我一個人?」祈佑不解。
對方只是賠著笑點了點頭,示意他沒有聽錯。
「那你等等,」祈佑蹙著眉,「留我母親一個人在客棧我不放心,我得去交代一下。」
說完,他就側身而出,叩向了歲宴的房門。
*
將蘇忠的來意同歲宴說了后,兩人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
「你覺得,蘇家單獨叫你去,是別有所圖?」歲宴問。
祈佑神情嚴肅,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們分離我們母子是為了什麼,還得麻煩歲宴姑娘,替我在客棧多留意留意我母親。」
「那你呢?」歲宴又問,「你隻身一人前去,就不怕蘇家意在你?」
她回想起那個蘇景明,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絲怪異,卻又說不上為何。
「又或許,這消息並不是蘇駿弘讓人傳的,是那個蘇景明想要對你做些什麼,也說不定?」
歲宴見慣了生死,這樣富家大戶里的陰私事見得不少:「說不準這一切就是個局。蘇駿弘彌留之際想起了你這個兒子,堅持著要讓你和秦伯母回來。但對於段氏和蘇景明來說,你們的出現並非是什麼好事,說不得,還會來分上一份家產……」
「我不會要蘇家的錢的。」祈佑的語氣有些僵硬,「我怕臟手。」
歲宴掃了他一眼,道:「你說不要,我信,那段氏和蘇景明信嗎?」
「總之這趟去蘇家,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你把劍帶上。」
又像是覺得這樣還不夠,歲宴的眼神里有些擔憂:「不行不行,照著你的性子,怕是被別人賣了都不知道呢。」
祈佑哭笑不得:「我哪有你說的那樣。」
歲宴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念頭是未雨綢繆,再加上她又一直惦記著蘇家的事,歪著頭想了想。
「你把我帶上。」
「不行不行,若是我們都走了,那我母親這邊……」祈佑搖搖頭拒絕。
歲宴一臉嫌棄地看了眼他,輕嘖了一聲:「怎麼?有了爹了,就連自己是做什麼的都忘了嗎?」
「捉鬼師捉鬼師,身上沒點本事,怎麼捉鬼?」
說完,歲宴伸出手,在空中抖動著。眨眼的功夫,一個淡金色的符咒憑空而現。
歲宴伸出手,那符咒自己就往她的方向靠,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而後,她將手掌覆於眼部,不出片刻就飛速移走。緊接著又快步向前,走到了祈佑面前。
太過親密的距離讓祈佑瞬間開始緊張起來。
「閉眼。」歲宴輕聲吩咐,將那隻手蓋在了祈佑的眼眸上。
因著身形的差距,歲宴不得不微微墊腳,才能夠得上他,空閑著的那隻手捏著他的手臂借力,往他的身邊湊。
被這溫熱的呼吸打在肩頭,祈佑只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能木訥地跟著她的話照做。
眼睫輕刷過她的手掌,從指縫之間傳來那微不足道的阻隔,祈佑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握緊她的手稍一使力,就能留下陣陣紅痕。
就像是自己早已紅透的耳尖一樣。
「好了,這下,你就是我的眼了。」
*
短短兩天里,這已經是第二次踏進蘇府的門了。
不過這次,祈佑被帶去了書房。
蘇家的書房比起一般的宅院來說,算得上是規格恢弘了。
一樓是蘇駿弘平日里做學問的地方,而再往上的二樓三樓,則是他的藏書庫,裡面放著不少孤本。
「二少爺,您先在這等著,我這就去幫您叫老爺。」
即便已經聽了不止一遍,但祈佑還是對這個稱呼感到不適應:「忠……先生,叫我祈佑就行,我不是蘇家的二少爺。」
蘇忠聽了他的話,只覺額間開始冒汗:「使不得,使不得啊二少爺,我就是個下人,擔不得您一句先生,還請您莫要拿我開玩笑。」
祈佑依舊堅持,蘇忠無法,只得叫了一聲「祈佑少爺」,而後恭順地退了出去。
只留下祈佑一個人在書房內百無聊賴地等著。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從外面聽見了木輪子咕嚕轉動的聲音。
來的人不是蘇景明,是蘇駿弘。
*
「等了很久吧?」蘇駿弘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年紀大了,行動不便,確實是麻煩了不少。」
祈佑一臉漠然,骨子裡的謙卑讓他做不到惡言相向:「無妨,蘇老爺既是年長之人,晚輩等等也是應該的。」
他一口一個蘇老爺,聽得蘇駿弘臉上的笑轉眼就變成了苦澀。
「你、你又何必如此呢,你明知,明知我是你父親。」
「蘇老爺!」祈佑出言制止他,「我自小是被我母親帶大的,沒有見過父親。」
蘇駿弘有些頹然,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祈佑,我知道,我這麼多年沒做過當父親的責任,你恨我是應該的,應該的……」
「只是,能不能請你看在我性命垂危的份上,容我為自己辯上一辯。」
「當年我因官場失意,孤身一人回到順寧散心,偶然之下遇見了你的母親。我到現在還記得當年初見時你母親的樣子,她穿著一身梧枝綠的長裙,像是春日裡發出的第一朵嫩芽,那般鮮活,讓人只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蘇駿弘閉著眼,嘴角噙著笑,這番剖白像是把他也帶回了那個年紀。
「後來我為了能夠和你母親在一起,對她說了謊,說我並未婚配。」蘇駿弘神色有些訕然,忽的拔高了調子,「我也是沒辦法,你母親是那樣的迷人,更何況當時,我已然同你嫡母有了合離的念頭。」
「再後來,你母親懷上了你,我當時欣喜若狂,想著你母親有孕在身不便趕路,便將她留在了順寧,想著我先回去將一些都解決好了,再將她明媒正娶……」
「誰料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你母親竟不辭而別,沒了蹤影。」
「祈佑,當年是我隱瞞有錯在先,但那只是我情難自抑,我對你母親的感情都是真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們,我真的,很想我們一家團聚。」
他顫顫巍巍地往前,試圖抓住祈佑的手,卻被他一個側身躲了過去。
「蘇老爺,那不是我嫡母,還請您注意措辭。」
「既然您同我母親也沒有婚約在身,那更談不上什麼一家人不一家人的了。」
「可我是你父親!」蘇駿弘嘶喊出聲。
祈佑看向他的眉眼,明明應該是父子,但他卻覺得蘇駿弘看起來只有陌生。
「父親?」
「只有我母親承認的人,那才能叫做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