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眼前的秦氏看起來和歲宴見過的樣子有很大區別。
雖然身上穿戴著的衣裳首飾都看起來極為普通,但卻絲毫沒有拉低她的氣質,反倒是讓她整個人都透露出一股清水出芙蓉的青澀感。白皙的膚色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家中護著不讓乾重活的,不像後來那般為生活四處奔走時被風吹日晒得有些泛黑的模樣。
看見年輕時候的母親是這樣,祈佑拚命咬著下唇,那絲痛楚竄上頭頂,才能讓他抑制住上前去逮住蘇駿弘打一頓的衝動。
歲宴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她不知該怎麼辦,只得儘力拽住了祈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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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公子,謝謝你送我回來。」秦氏站在巷子口,對蘇駿弘行了個禮。
此時的蘇駿弘儼然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雖然沒有穿金戴銀的富貴打扮,但言談舉止皆是氣度不凡,和這個破舊的老巷子看起來格格不入。
「姑娘不用客氣,路見不平本就是在下應該做的。只是在下看那幾個混混雖被趕跑了,但眼中卻絲毫沒有悔意,唯恐他們會因此記恨上姑娘,依在下拙見,姑娘還是報官為好。」
秦氏苦澀一笑:「沒有用的,那些混混慣愛嘴上調戲人,只要不上手,官府也拿他們沒法子。」
「既如此,那官府中人也不該就放任他們這樣隨意調戲婦女,沒得再等到真的釀成大禍了再追悔莫及!」蘇駿弘憤怒拂袖,「姑娘莫怕,在下同順寧父母官有幾分交情,待我向他提及此事,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眼中的怒火不似做戲,秦蓉本就因著他的仗義相助而對他頗有好感,此番見著他願意為了此地被騷擾的女子發聲,自是又對他高看了幾眼。
「如此,那便勞煩公子了。」秦氏眸光流轉,輕瞟了他一眼。
看得蘇駿弘心中一顫,連忙彎腰作揖:「姑娘客氣了。」
「對了,姑娘可知這附近有一戶姓秦的人家?」
秦氏瞬間一愣,略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公子找這戶人家,是有什麼事嗎?」
「秦家與在下家中祖上有些淵源,後來秦家意外蒙冤搬至順寧,在下此番路過,受家中所託,前來問候故人。」他目光坦然,絲毫不在意秦氏的語氣。
秦氏鬆了一口氣,暗嘆了一聲自己太過謹慎:「這秦家我知道,公子請隨我來。」
而後,她就帶著蘇駿弘入了巷子,拐了兩個彎之後,在一戶簡樸卻整潔的院落前停住了腳。
歲宴眼看著二人進了門,趁著房門還沒掩上,拉著一旁的祈佑就往裡躥。
接著就發現屋內的場景,當是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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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秦氏已然有了孕相,躺在床上神色有些哀愁,也不知是因為這胎懷得辛苦,還是為著旁的原因。
蘇駿弘站在一邊,一身即將出門的打扮,側過身子看了眼秦氏,壓低了嗓音哄道:「蓉娘,你好好在家安胎,最多不過一個月,我就回來了。」
「回皇城的路上顛簸,你懷相不好,我擔心你路上出什麼事,捨不得讓你折騰。」
秦氏有些氣短,說話斷斷續續的:「可是、可是……婚姻大事本該兩家互相商議,我秦家若是沒有一個人出面,豈不顯得傲慢無禮?我本就與你逾了規矩禮制,如今更是連面都不露上一露,我怕、我怕你家……」
「蓉娘,你不必害怕,」蘇駿弘傾身替她捻緊了被褥,寬慰道,「我祖父同你祖父有交情在,自是知道你家的情況,也會體諒你祖父祖母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舟車勞頓怕是吃不消,不會在意這些的。」
「大夫說了,你平日里就是憂思過重,才導致身子不好的。你只管安心在家等著我回來就好。」
秦氏點了點頭,心道自己果然是太愛杞人憂天了。
「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在家等你回來娶我的。」
興許是分離在即,秦氏少有的鼓起了勇氣訴情思:「我、我等你回來……不用八抬大轎,只要能當你的妻子和你長相廝守,我就滿足了。」
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的秦氏,自是沒見到蘇駿弘在那一瞬間僵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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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在家中等了大半個月,沒有等到日思夜想的情郎,卻等來了一個陌生的女子。
「你就是秦蓉?」來人輕嗤了一聲,「也不過如此嘛。」
雖然秦氏一向的原則是與人為善,但瞧著來人的意圖並非好意,也忍不住冷了語氣問道:「敢問這位……」
她抬頭看了一眼女子的髮髻,繼續說道:「敢問這位夫人,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女子堂而皇之地坐上了主位,語氣里滿是不屑:「我聽說秦家祖上是出過帝師的,怎麼會教出如此敗壞門風的後代?」
秦氏被說得啞口無言,下意識護著肚子,臉色變得煞白。
「這位夫人,我秦家的門風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陌生人登堂入室來教育吧?」
女子冷著臉笑出聲,聲音和她那被精心呵護過的指甲一樣尖利。
「陌生人?怎麼,你秦蓉勾引有婦之夫的時候,都不去打聽打聽,以後自己要伺候的當家主母是誰嗎?」
秦氏頓時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個人抖如篩子,不可置信地反問道:「有婦之夫?」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女子睨了她一眼,「我是戶部侍郎家的嫡女段雅寧,我姐姐是宮裡的妃子,日後若是誕下了皇子,那我可就是皇親國戚了,犯得著來這破地方騙你一個家道中落的貧家女?」
「不、不是這樣的,他明明,明明跟我說他尚未娶妻……」秦氏瞬間像是丟了魂兒似的,跌坐在地上。
而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掙扎著起身,嘴裡不住地呢喃著:「蘇……蘇駿弘在哪,我要見他,我要他跟我當面說清楚。」
肚子上傳來的陣陣抽痛讓秦氏額頭上的汗如雨滴般往下落,兩股戰戰似是要拖不起她那沉重的身子。
「你別妄想了,駿弘他還呆在皇城蘇家呢,怎麼可能會來見你。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今天來,就是駿弘和蘇家所有人的意思,我是來幫駿弘,幫蘇家處理掉這個麻煩的。」
「你和你肚子里的那個孽種,不過是駿弘失意時犯下的錯誤,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敗筆,蘇家沒有一個人在期待著你們,反而視你們為恥辱,恨不得你們從此在這個世間上消失。」
「你要是識趣的話,就乖乖受著,不然,照著秦家現在的地位,怕是經不起折騰。」
段雅寧話音剛落,朝著門口使了個眼色。很快就有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魚貫而入,分別抓住了秦氏的手腳。
秦氏下意識蜷縮起了身子想要護住肚子,無奈自己一個柔弱女子,又怎麼能敵得過做慣了體力活計的粗實婆子,掙扎著怎麼都掙不脫她們的桎梏。
更讓她絕望的是,門外又走進來了一個人,手上端著一個瓷碗。
被按倒在地的秦氏看不清那碗里盛著什麼,只是滿屋子苦澀的藥味讓她心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間縈繞。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想要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這輩子都沒用過這麼大嗓音說話的秦氏,此時感覺自己像是只待宰羔羊般,無論怎麼嘶喊都無濟於事。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們……不要!」秦氏低聲哀求,「嬸子、我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那三個婆子對她的哭泣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的鉗制住她,端著瓷碗就往秦氏的嘴裡倒。
即便秦氏已經用盡了全力抵抗,但咬緊的牙關還是被她們撬開了。滾燙的葯汁順著喉嚨往下,讓秦氏的腳底生寒。
一番折騰過後,被浪費了大半的湯藥總算是見了底,那兩個婆子像是扔破舊的抹布一般,把秦氏往後一扔。
秦氏躺在一片狼藉的地上,藥味和下身流出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熏得她止不住眼淚往外涌,嘴裡還在像是無法接受一般,嘟囔著讓那些人住手。
段雅寧用一種看死狗的眼神掃了一眼秦氏,萬般嫌棄地用腳踢了踢癱在地上如同一團爛泥的她,嘴裡輕嘖了一聲。
「行了,把這裡收拾了吧。做事細緻些,看著她咽了氣再回來,別給我惹麻煩。」
那三個婆子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畢恭畢敬地送段雅寧出了門。
歲宴站在門外,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指尖都被拉扯著泛了白,才攔住了被怒氣填胸的祈佑。
「這裡是命簿,你別發瘋了!」歲宴低聲怒吼,「你要做什麼,等出去了再做,行嗎?」
「如果命簿崩塌了,我們就出不去了。」
祈佑咬破了嘴唇,血腥氣讓他找回了理智。
他不敢再去看癱倒在地的秦氏一眼,只能在心底起誓,他一定不會放過段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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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個婆子見秦氏出氣比進氣多,料想她應該快到時候了。
「行了,找個麻袋把她套起來,扔到亂葬崗去吧。」
歲宴和祈佑跟著這幾個人的步伐,來到了順寧郊外的亂葬崗。
因著無人看管,這裡散發著一股惡臭的氣息,那幾個婆子不敢進得太深,怕被什麼不幹凈的東西纏上,只得在路口隨意找了個地方將秦氏扔下。
「我們就這麼走了?」有個婆子惴惴不安地看了秦氏一眼,「不是說,要親眼看著她斷氣才行嗎?」
為首之人忍不住乾嘔了一聲,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要看你在這看,反正這破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
「再說了,那葯,可是段家帶出來的秘葯,比一般的墮胎藥烈多了,還沒見過哪個婦人喝了之後能撿回一條命的。要是真這麼容易活命,那段家為什麼會沒有庶子庶女?」
那人點了點頭,似乎也認同她的話,三人達成一致,慌忙從亂葬崗離開。
歲宴見狀,打算走上前去看看秦氏的狀況。
誰料剛邁出半步,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整個人開始往下墜。
畫面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歲宴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力拉扯著。
然後,她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