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放著芸娘屍體棺材的靈堂,從前廳出發,拐兩個彎就到了。
徐伯,也就是那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將歲宴和祈佑帶到靈堂,又同他們交代了兩句廂房的位置后,就掩上門離去了。
等到外人一走,歲宴和祈佑皆換上另外一副面孔,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嚴陣以待。
祈佑側過身子,擋在了歲宴的身前,回過頭同她對視了一眼后,才推開了靈堂的門。
靈堂里空蕩蕩的,棺材前的火盆里早就熄了火,只有幾根燃燒著的白燭燭光微弱跳動著,無力地訴說著這裡並非是個被人遺忘的地方。
歲宴上前細細打量著,棺木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材,桌案上的香爐擺件也都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樣式,裝飾用的喪幡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原是一切都看起來很正常的樣子,但一想到謝氏樸素打扮尚能用著水色那般潤澤的玉飾,又覺得這靈堂里的擺設多少有些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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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會來易家做妾室?」歲宴低頭在紙傘旁低語。
興許是親眼見著自己的靈堂太過震撼,芸娘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歲宴這話是在問自己。
「我父親原是山下一間鋪子里的掌柜,雖然母親早逝,但父親對我一直很好,家裡什麼重活兒累活兒也不需要我憂心。我們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日子雖不富裕,但也算過得去。」
「前幾年我父親做生意聽信旁人的糊弄,不僅將家中多年積蓄賠了個凈,還欠下了一大筆外債,一氣之下就撒手人寰了。」
「面對日日來家中討債的地痞流氓,我一個弱女子擔心受怕,又沒有旁的親戚可依靠,一時間就想岔了,打算上山隨意尋個地兒一死了事,結果卻被夫君所救。」
「夫君把我帶回了家,謝家姐姐同情我的遭遇,出錢替我擺平了那些債主,還說同我投緣,希望我能留在山上陪她,我想著反正山下也沒有挂念的親人了,就搬到山上來。再後來,我就給夫君當了妾室……」
一個很老套的救命報恩的故事,歲宴在下頭聽那些嘴碎鬼說得多了,也不太感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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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的話祈佑聽不見,只能看著歲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還以為她是累了。
「你傷還沒好,不若坐下先休息休息,」祈佑指著一旁的木椅,「這裡,我來看便是。」
「無妨,現下倒是覺得精神了許多。」歲宴轉身回望,語氣里有些許玩味:「你來?你連鬼氣都分不清,你來能看出什麼東西?」
祈佑搖搖頭:「我自是有我自己的法子能分辨。」
瞧他信誓旦旦的樣子,歲宴也來了興緻,想要看看這清風門到底是有何秘法。
只見祈佑右手抽出長劍,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攤開,鋒利的劍刃在掌心之上揮舞著,似是打算劃破自己的手掌。
歲宴瞪大了眼,一把扯過他的手:「不過是諷刺了你兩句,這就想不開了?」
祈佑見她誤會,連忙向她解釋:「你誤會了,我不是想不開,只是想要以血驗鬼。」
「若是碰了我的血之後毫無反應,那就是普通的人;若是血液融進了身體里,那就說明是個鬼。」
歲宴想起之前碰見芸娘的時候,他也是灑了一滴血在芸娘身上,然後才篤定芸娘不是鬼的。
這樣的驗鬼法子,她倒是第一次聽見,並且因著他對芸娘的斷言,報以懷疑的態度。
莫不是清風門的那些老小子編出來哄騙無知小兒入門的法子吧?
「只是現在這靈堂內除了你我就只剩下芸娘了,你要找誰來驗?莫不是打算撒上一地的血來?」歲宴問。
本是覺得他蠢笨而玩笑般說出口的話,竟換來對方點頭贊同。
那鄭重的神情,不像是在同她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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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宴現在說不上自己對祈佑是怎樣的心情。
一方面因為漣姨的緣故,對他略有遷怒;一方面又覺得他年紀輕輕就在清風門裡受了虐待又被矇騙,又有些同情他。
兩種情緒相撞,倒是上後者佔了上風。
「行了,我看你這法子也不大靠譜,連芸娘一個弱女子都驗不出來,若待會兒真出來個凶鬼在你眼皮子低下躥,怕是你也不知道。」歲宴有些嫌棄。
她打了個響指,喚出了古銅色的對鈴,纖纖細指拎著頂端,站在靈堂正中間隨意晃動著。
照著常理來說,她的這番舉措是該換來清脆的響鈴聲,可回應她的卻只有一室的靜謐。
「這是何物?」祈佑問。
歲宴難得耐心地向他解釋:「這對鈴喚作煞鬼鈴,是用來尋鬼的器物。這屋子沾有幾隻鬼的鬼氣,便會響幾聲。」
祈佑恍悟:「那鈴未響,是否就說明此處並無蹊蹺?」
咬著唇沉思了片刻,歲宴掃了眼手中的紙傘。
「有芸娘在此處,煞鬼鈴至少也該響一聲才是。」
「莫非,芸娘當真不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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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我、我還沒死?」芸娘小聲問著,心底的雀躍可隱藏不住。
這種情形歲宴是見所未見,一時也不知是為何故。
但她也不想讓芸娘空歡喜一場,只好老老實實地同她說:「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可以試著為你招魂,但能不能成功,我無法保證。」
紙傘憑空跳躍著,像是芸娘在點頭。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她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讓歲宴這種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鬼界典獄,也開始想做人是否真的是件讓人開懷至此的事。
「只能一試,」歲宴道,「且我需要開棺。」
祈佑不知芸娘的意思,伸手攔住她的動作:「開棺?這、這……這怕是不太好。」
歲宴側著身子反問他:「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芸娘不是鬼嗎?既然不是鬼,那躺在這裡的也不是死人,我開了她的棺又有何妨?」
祈佑一時間被問住了,抖了抖唇,嘴裡念叨了一句得罪了。
芸娘的棺木用七顆釘子釘得牢牢的,就連最強壯的大漢,也要借用專門的撬具才能開棺,可歲宴僅用手一揮,便將其輕易破開。
裡面躺著的女子除了一臉慘白,同歲宴看見的芸娘並無區別。
左手捏緊做出念咒的手勢,歲宴嘴上念念有詞,芸娘的身影漸漸從紙傘上脫離開來。
親眼看見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感覺可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芸娘覺得有些害怕,閉上了眼等著歲宴幫她招魂。
一開始她是沒什麼感覺的,隨著歲宴清冷的念咒聲,她漸漸覺得雙腳開始變輕,整個人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樣,沒了踏實的感覺。又過了沒多久,一股墜落感從腳底開始往上涌,像是有人用繩子綁住了她的雙腳,使勁往下拉。
或許是想把她拉進自己的身體里吧,芸娘這樣想著,耐心地等待。
只是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鮮血再次在身體里流淌的溫熱感。
芸娘忍不住睜開眼,卻瞧見自己的身體外似是有一層她看不見的東西包裹著,將她的生魂拒之在外。
就好像是,她的身體,在抗拒她一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芸娘又忍不住開始抽噎,「為什麼我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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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宴不明就裡,皺著眉打量起了芸娘的屍體。
同從簡的靈堂不一樣的是,棺材里的芸娘就顯得富貴多了。
頭上簪的、雙耳墜的、腰上纏的、腕間戴的,無一不是純金的首飾,從那繁複的紋飾也能瞧得出是哪家珠寶鋪子里擺在顯眼位置的鎮店之寶。身上的素凈白衣雖然顏色簡單,但也是用金絲綉線描了花紋的,不過看上去有些不太合身。
旁邊還擺著幾樣純金的器皿和珠串首飾,當是給芸娘當做陪葬用。
用傘尖將堆在芸娘身上的東西一一挑開,歲宴打量起了芸娘的屍體。
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沒有磕碰、沒有傷口、也沒有任何的血跡,倒是同芸娘自己所說的身體康健對得上。
且她的雙唇和指尖雖然有些慘白,卻並無淤青,也不像是中毒的模樣。
「芸娘,我怕是要脫衣驗身了。」歲宴抱著傘,禮貌又疏離地問著芸娘的意見。
雖然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脫自己壽衣這件事怎麼看怎麼怪異,但求生的意識還是佔了上風,一想到對方也是個女子,芸娘雖有些窘迫,還是心裡也沒那麼抗拒。
只是一想到在場的另一個人,芸娘有些眼神不自然地四處亂飄,抖著唇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倒是祈佑看見歲宴的傘尖已經抵在了芸娘的肩頭,忙不迭地轉過身去。
「還得勞煩姑娘自己動手了。」他的聲音有些發悶,像是在刻意掩飾著什麼。
歲宴抬眸看他,不出意外又看見了他那泛紅的耳尖,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靈堂內本就寂靜到連跟針掉落都聽得清,歲宴這聲調侃的笑,格外的清晰。
惹得祈佑渾身的臊意,更添了幾分。
歲宴以長輩身份自持,倒是不好過多拿小輩當調侃,忍著笑收回了目光,轉而投入到了正事上。
芸娘自小也是被父親嬌慣著養在閨中的,雖不說身邊奴僕成群,但在被奸人坑害之前,也是有貼身丫鬟伺候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
可歲宴,竟在這樣一個嬌小姐的左肩上,看見了讓她驚訝的東西。
一個,對她來說並不算陌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