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微生府里,老爺微生安康剛剛升了個好的職位,全府上下都歡歡喜喜、普天同慶,敲鑼吹號的夥計們恨不得把房頂鬧翻了。
可再熱鬧的鼓聲也傳不到後院,再明媚的陽光終究也照不到她的臉……
她獃獃地坐在銅鏡前,默然不語,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臉色蒼白,眼中還帶著好些血絲。頭髮有些凌亂的她彷彿一陣風吹就會把她那憔悴的弱不禁風的身子給吹倒。雖說勉強還能看出她曾經的閉月羞花,可整張臉卻瘦的脫了像,好似一個滄桑的老婦人。
她滿臉輕鬆的從櫥櫃里掏出一個小瓷瓶,輕輕旋開蓋子,裡面竟然裝滿了紅的嚇人的鶴頂紅。她看著那團妖艷的血紅色,嫣然一笑,嘴唇就像一朵鮮艷的桃花。她合上眼睛將瓶中的毒藥一吞而盡,心如死灰。一暈殘破不堪的暖陽悄咪咪的透入了那一扇許久未曾敞開過紙窗。看到那一抹陽光,她心中一動,思緒慢慢飄回到三年前那個不怎麼暖和甚至有些冷的晴天……
光緒八年,一個初秋的早晨。
前院鑼鼓震天,微生府上下都高高興興的迎接明安王與他留洋歸來的世子。
後院冷冷清清,一個膚若凝脂的小姐與一個俏皮可愛的丫鬟正坐著賞菊。
她叫微生如夢,父親微生安康是當地有名的官員。她自幼便被養在後院,被當做花瓶、搖錢樹。雖說正值妙齡,可眼裡早已沒了少女的俏皮可愛,而是病態的成熟穩重和極度不正常的目無下塵、清冷高潔。家裡人撫養她只為把她嫁給闊氣佬兒,撈一筆白花花的銀錢。
賞到好處,如夢興緻勃勃,從腰間取下一根細長的竹笛,雙唇輕輕搭上,一曲《鳳求凰》便從指尖流瀉而出。
他叫愛新覺羅.葉軒,明安王最寵愛的兒子,兄弟中排行老二,雖說是從小嬌生慣養,可早就厭倦了奢靡的生活。他剛剛留洋歸來,也是今天這場宴會的主角。可偏偏這麼重要的時候,他卻在諾大的微生府中迷失了方向。
他訝異的打量著迷宮似的走廊,數不清的好似迷魂陣一樣的圍牆,漫無目的的四處走動。一陣清幽的笛音突然輕輕的飄來,跟他一樣漫無目的,卻無時無刻不在召喚著他的好奇心。他閉上眼睛聆聽許久,不知不覺就往笛聲的方向尋去……
葉軒尋著尋著,來到了一間裝飾雅緻的小院子,不由得詩興大發,高聲感嘆道:「好曲,好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他這一感嘆不要緊,院子里的笛音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子驚惶失措的尖叫。
他心中一急,以為來了什麼匪徒,正在行兇,幾個箭步竄上前去,硬生生的闖進了院子。可當他闖進院子里,卻並沒有什麼匪徒,只有一個長相稚嫩小丫鬟戰戰兢兢的盯著他,好像生怕他做出什麼粗魯的舉動似的。終於小丫鬟鼓起勇氣,深吸了一口氣,壯了壯膽子,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是哪裡來的土匪?怎麼敢擅闖我們家小姐的閨房!」
一個綿軟的聲音從裡屋傳出,聽得葉軒心裡一盪:「雨燕兒,你休得無禮,可莫要得罪了來客。門外是何人造訪?」接著,眼中帶有一絲驚異的微生如夢款款走出裡屋,聲音、語氣里是濃濃的敵意,驅趕著這個不速之客。
接著,葉軒呆住了。
眼前的妙齡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穿著綉滿金色杏花的倒大袖短青旗裝和藏青色馬面裙,腳踩墨綠色的繡花鞋。兩彎細長的遠山眉濃秀的滲入了雲鬢,一雙上揚的丹鳳眼裡是富有韻味的嬌媚之態,卻不知為何透露著一絲冷淡……柔順的黑髮梳成了整齊的燕尾髻,上面戴著一隻玉制的蓮花步搖,走起路來叮咚有聲,更是襯得一張秀面俊俏無比,雖說只略施粉黛,淡掃蛾眉,也比任何濃妝艷抹的女人都漂亮一百倍。就算葉軒見過無數傾國傾城的絕色美女,卻也都比不上她的一縷青絲。
如夢更是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面前的年輕男子俊俏無比,白皙的面龐,圓圓的眼睛,一身筆挺的西裝,一條純黑的領帶,一雙精緻漂亮的皮鞋,以及稚嫩的臉上掛著的一個單框眼鏡。從小到大,如夢就沒見過幾次男人,如今見到這麼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自然滿心好奇。不過拘於禮數,她還是彬彬有禮的用團扇遮住面容,後退幾步,保持距離。
葉軒忍不住出口問:「小姐是何人?」性子急躁的小丫鬟雨燕驕傲的說:「嗬!我們家小姐可是這府中微生老爺的獨女微生如夢。」「姓微生…你們家小姐是漢人?」葉軒越發來了興趣。
「您…您是?」如夢怯怯的問道。「在下明安王之子愛新覺羅.葉軒。」
「愛新覺羅?滿族人?」如夢一聽是滿族人的姓氏,眼睛里頓時充滿了仇恨。家裡人在她幼時總是日復一日跟她說,滿族人滅了明朝,把漢人的地盤強暴的奪了過去,他們都是一些惡毒的野蠻人。
「野蠻人,滾出去!我這院子不容你們這些惡毒的人踐踏。」如夢突然像發了狂似的把葉軒趕出了院子,從小的封建教育讓她堅信只要做到絕對的順從就是好女孩,從來不敢質疑長輩古板的思想。
葉軒被推出了院子,先是一陣迷茫的莫名其妙,又是滿腔的可惜不已。「哎!要是能再瞧一眼她那天仙一樣的美貌,我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世子,福子可算是找到你了!」一個憨態可掬的小廝顛顛的跑過來,一把揪住葉軒,不肯撒手。葉軒看著他的呆傻樣子哈哈大笑,掐了掐他圓鼓鼓的腦門兒:「怎麼了福子?瞧你那顛顛的模樣!」福子興奮的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世子,王爺找你找的都快急瘋了,快跟我回去吧。」
此時,院子里的如夢低著頭懊惱不已,不停的責怪自己太過於莽撞了。雨燕兒看中了她的心思:「小姐,又在惦記那個滿人?」
如夢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哎,看來也不是所有滿人都惡毒魯莽吶!像他那樣溫文爾雅的滿族人,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次遇到啊。」
可她突然轉念一想,急促的吩咐道:「快快!!快去門外把他請回來,沒準他還沒走呢,我要向他賠禮道歉。」雨燕忙衝出去請,可惜院外已經空無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