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個窮人

臨海城，南城區邊緣。南城區的邊緣有一座很有些年頭的石橋，這座石橋的那一頭坐落著繁華的大廈，擁擠的商場，高聳的大樓，以及富人才有資格住的別墅海房。丁一去不在那一頭。丁一去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雖然沒有住在石橋的那一頭，可好在我也沒有住在石橋的這一頭。」石橋的這一頭與那一頭的光景大相徑庭。臨海城有兩個貧民區，這一頭恰是其中之一。而他不在這一頭。和丁一去住在一起的好朋友王九蛋也常常以此為榮。每逢有人要問王九蛋所居何處時，王九蛋總會扯住自己滿是破洞的衣服，把這番話告訴他們。「我的家不在貧民窟，你們莫要亂說，我住的地方可不是貧民窟。」丁一去和王九蛋的確不住貧民區。但他們也沒有住在石橋那頭的富人區。他們就住在黑色的石橋底下，漏風的橋洞裡面。這地方的的確確不是貧民區。但它卻比貧民窟更差勁，更糟糕，更難住。·········丁一去又見到了王九蛋。他們本是好朋友。但這三個月來，自從丁一去得到一個好機會，去了城東的富人區兼職做工之後，他們見面的時間就變少了許多。其實他們不但是好朋友，而且是各自在臨海城裡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因為他們都窮。因為他們都沒地方住。然而兩人的見面通常都是很高興的——兩人往往都會拿出自己這一整天來掏到的新鮮小玩意兒，或是搶到的大超市裡快過期的食品，甚至是偶爾在學校邊拾到的一些學生少女們抄錄好又不知為何被扔掉，記錄著的歌詞的小紙。他們將這些東西一起分享出來，使獨樂變為眾樂。兩個人會一邊吃著超市的草莓味麵包，一邊「品鑒」一些奇奇怪怪的歌詞，偶爾還會唱上兩句。唱歌所賦予人們的快樂，是不分窮人與富人的，每個人都很平等。今天他們沒有唱歌。王九蛋手裡握著一份丁一去在「南丁格爾醫院」的醫療檢測報告。他沒有看，他不認識幾個字，但是他已經得知，丁一去患上了肝部癌症，且查出時已經是晚期了。王九蛋長長地嘆息道：「這病在三四十年前據說是絕症，想不到到了今天2049年，這鬼毛病居然還是沒法子醫。」丁一去道：「也許還是有些法子的，但那些法子一定不會用在我這樣的窮人身上。」王九蛋默然。他講不出什麼安慰丁一去的話來。丁一去又道：「我前些日子經人介紹，去城東的富人區兼職打了一陣工，不但賺了些錢，而且還得了一次免費體檢的機會。」王九蛋道：「他們送你到『南丁格爾醫院』去免費體檢？這可真是大手筆。唉.......」南丁格爾醫院是全球連鎖，技術頂尖的最好的醫院之一。丁一去道：「我原本沒想去體檢的，但想著可以見識見識南丁格爾的大場面，又是免費，於是最後還是去了。」他接著嘆道：「想不到我一體檢就檢出了這個鬼毛病，看來免費的東西果真不好。我實在不該貪便宜的，貪小便宜就要吃大虧。」似這種黑色幽默的玩笑，換作平常王九蛋一定捧腹大笑，高贊其趣，但是此時王九蛋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王九蛋留戀地打量著他們所一起居住了三年的橋洞。橋洞邊上的水緩緩向東流去，人的生命流逝豈非也正像這流水一樣，一去便不會復返了？王九蛋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丁一去道：「我開始想著讓我哥倆最後開一次告別典禮，送一送我最後一程的。」王九蛋不言。丁一去道：「可想了想，我們也實在沒什麼錢來舉辦典會，所以就算了。」過了半晌，他才又道：「我曾聽人說，大象在臨死之前，會為自己找個安靜的墳墓，然後獨自死去，我也決定去這麼做。」王九蛋道：「你也決定一個人靜靜地去世？」他聽說過，肝癌的人通常發現得很晚，死得卻很快。丁一去點頭道：「所以我來見你最後一面。」王九蛋想了很久，他沒有說「再見」二字，他只說：「等以後我有錢了，一定請人把我們的故事記下來，你英年早逝，非常可惜，到時候就讓你當主角吧。」丁一去笑道：「不用了，現在的讀者是不會喜歡我這種每天在橋洞下做垃圾回收，自甘躺平，不求上進的人當主角的。」·········丁一去最終走到了南城。南城區有一片地方是窮人區與富人區的交界之處，若窮小子們想見富家的千金小姐們一面，往往都會到此間來等望著。這裡對於窮人們來說，是購置物件的商城，對於富人們來說，是集采材料的集市。丁一去的懷裡揣著三百塊華夏幣，這是他才掙來的全部積蓄。這筆錢用來治病肯定是不夠的。但是他可以買到一款老款的音樂收音機。——如果病治好了，他會很高興；如果在死前用收音機好好地聽幾首好歌，他也會很高興。丁一去自話：「既然都高興，那麼就差不多都是一樣的了！」他果真走到一家叫作「荷花二手市場」的地方，砍過價之後，用二百五十塊錢買了一台原價三百四十塊的收音機。這收音機雖然是二手的，年頭卻不老，看起來還很新，精緻小巧，泛著安靜的藍色，按鍵旁邊還鑲著一圈塑料做的「小寶石」。當他提著收音機走在南城的街上的時候，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瘋了。「他不是橋洞下面那個撿破爛，收垃圾的么？他也要聽音樂？」有個人道：「我曉得，他前幾天不知走了什麼運，去富人區混了段時候，想必是打工賺了些錢，然後就來買東西了。」丁一去已然走遠，而議論他的兩個人還在一路走，一路說。「我早說過，這些撿破爛的不懂怎麼生活。你瞧瞧，他把僅有的錢揮霍在這上面，等以後他要是生了什麼病，恐怕窘迫地連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他這樣子生活，真是糟糕透了！」丁一去從來沒有覺得他的生活糟糕過。儘管除了王九蛋以外，別的人都不這麼認為。丁一去轉過條街，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打開收音機，選擇了一個頻道開始播放音樂。「您好，這裡是『神奇音樂電台』，由於您的信號不好，請你先向西走一百五十米。」「嗯，這...收音機還能有這樣的提示么？這是城裡，怎麼會信號不好？」丁一去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向西走了。「您好，請您再往南走三百四十米，接下來將為您播放歌曲『送你一朵小紅花』。」丁一去愈發覺得這台收音機古怪，但他還是照做了，又往正南方向走了三百多米。他走到了一條水溝面前。順著水溝往東走，那便是靠著海邊的富人區，而向西行，則是他所住的「橋洞之家」。而這一回收音機里總算沒有失信，果然已開始播放起音樂來。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首歌了。【送你一朵小紅花，開在你昨天新長的枝椏。】【獎勵你有勇氣，主動來和我說話。】【不共戴天的冰水啊、義無反顧的烈酒啊，】【多麼苦難的日子裡，你都已戰勝了它。】【·········】【送你一朵小紅花....】歌聲中彷彿帶著一段三言兩語難以講明的故事。而就在這一刻，收音機上忽地傳來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大力量，拉扯著丁一去的雙手，使其身形往前傾倒去！這一倒去，恰好倒進了水溝之中。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丁一去的身體摔落在水溝之中，向下沉去，而當他的身軀完全沒入水中之後，竟奇迹般地消失無蹤了。「歡迎來到神奇音樂電台，正在進入神奇音樂世界。」「根據本人身份，獲得個人專屬技能『拾荒者的體質』。」··········「拾荒者的體質：c級技能，專屬技能。」「技能說明：平常總與垃圾們打交道，過慣了苦日子的您，在各種環境下都更容易生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