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鋪聽秘事,煮酒行將來
想雲棠喜飲美酒,然也不過是兩杯即醉的酒量,怎飲得了素有「聞香夢周公,一眠到春深」美稱的勁酒三月春。她自水三少手中接過酒壺,飲下不過半杯就不省人事,醒來時身在脂膩色香外的簡陋竹屋,抬窗一看已是黃昏。
這番景象,她自是明白進水宅無望,甩手一撫裙擺,與大門管事言明水三少的意思,出了水宅,竟走出幾分如釋重負來,歸家后修書一封給雲臨,讓他許別的差事,比如去如家客棧探探那老闆娘到底是何方人士,性向為何,何以每次出場都美女在懷,輕佻旖旎。
然,雲臨怎會隨她的意思,不出兩日,一隻身披小包樓特製鎧甲的鴿兄,於二更時分敲響了她房間的窗欞,攜來書信一封,大意為水宅之事乃她最後一樁差事,若是辦得妥當,從此隱退,黃金50兩,南北通行令在手,一生無憂。
報酬足夠誘惑,雲棠自認一介俗人,金銀之下萬事好說。只入水宅為婢已行不通,可得想點別的法子。
是何法子,雲棠犯愁了。
苦思冥想一夜,仍無他法。
翌日晌午,風雨突來,在雲母的交代下,她攜了羅傘給雲慶送去,歸來途中在水宅附近找了處茶坊,喚盞清茶,以期發現點什麼。
坐上兩個時辰,她大體知曉了某些事,如水宅果蔬盡數來自城外的農莊,出行車馬皆披異樣記號的流蘇錦帛,進出的婢女模樣甚是周正,水靈靈的似是能掐出水來……
「水宅婢女的顏色可真是好。」情不自禁,雲棠不由的稱讚出口。
「表面風光,未必真如其是。」旁桌一年輕男子聞言搭腔道,雲棠側目看去,見是一灰布長衫的書生,其貌不揚,只雙唇極薄,仿若用利器刻意雕割一般。
「哦?公子何有此言?」
「姑娘竟是不知?」書生有些許意外,「也是,恐姑娘不是舒城人士,想水宅老夫人次次安頓得當,城中人不過私下相談,外人又從何得知。」
雲棠聞言,心生好奇,三步並兩步移至書生桌前,徑自坐下,道:「我本舒城人士,只常年不在,還請公子細細道來,眼下好茶好景,可就缺公子的好故事。」
「這可算不得好故事。」書生道,「你可知水三少?水宅的三少爺?自庚申年老夫人將水三少接回,每月定會為其招上兩名婢女,且非處子和姿色秀麗者不要,銀錢可觀,許多人家都把自家姑娘往水宅送去,可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雲棠凝著眼神問道。
書生看了看周圍,傾身道:「瘋的瘋死的死,據說是被水三少折磨致死。」
「這麼慘?!」雲棠吃了一驚,想水三少俊美無雙,怎會是心狠手辣之人?莫非自己以貌取人,見解膚淺?
「可不!原水宅出了這樣子兒的事兒,老夫人使人厚待出事的婢女家人,甚至助其遷家,旁人未必知曉,不曾想宅內出內亂,一後院老媽子被攆了出來,大門口一頓叫嚷,大家才知其中事故,然那時已有數十婢女遇害,於是再無人家將姑娘送進去。」
「那老媽子恐是活不了了。」水宅大門大戶,老奴抖落秘事,若水三少的事情為真,怎還有活命的機會。
書生點頭,憐憫之色可見,道:「姑娘說對了,聽說當晚人就上吊自殺,而其家人隨後便失了蹤影。」
「無人報官?」雲棠暗咒雲臨到底交給了自己什麼式兒的差事,可心內知曉雲臨斷不會讓親堂妹送險,倒也無甚懼怕。
「報了,無憑無證,且水宅在朝中有人,誰又動得了?!」
雲棠瞭然,憶起雲臨信中附的名錄,據上面記載,水宅老爺子曾助當今皇上平亂關西,功不可沒,皇上感其功德欲加封官爵,然老爺子無意官場告老還鄉,後來隱退舒城。
說起水三少,雲棠知之有限,雖外傳是老爺子的第三子,可如今也不過二十有三,老爺子庚申年身故時已是八旬老人,水三少二十有一,怎麼估算都不對勁,花甲老人意外得子,老當益壯?雄風依舊?
「且問公子一句,水宅之事,舒城人士都知曉?」若是如此,自家爹娘若知道自己想入水宅做事,恐怕不成。
「多數知曉。」書生微微一笑,狀似無意的掃了眼雲棠的耳後,又見一曼妙身影向水宅走去,道,「水宅的煮酒女來了。」
「煮酒女?」雲棠聞言看向那名女子,「今日水宅有客?」照這裡的規矩,家宅有客為顯尊貴才會特地請煮酒女煮酒,煮酒女的煮酒技藝未必多好,然必須姿容俱佳。
「非也。這不過是水三少的喜好,每日必請煮酒女烹煮三月春,手藝上乘可被連日叫喚,手藝欠佳不出半個時辰便被趕出府。在脂膩色香,也就煮酒女能完好無損的出入。」書生把玩著手中茶杯,接著道:「當然,妄自爬上水三少床榻者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雲棠低頭思忖,若是如此這般,那她眼下就唯有一條路可走,化身煮酒女,接近水三少,早日拿到其素腳泥模,光榮身退。
可她並不會煮酒,該如何是好?
猶自思索,她未注意在旁的書生無奈一笑,等回過神來,書生已人去無蹤,結算茶錢時,茶鋪老闆強行收了她兩桌的茶錢,道:「那位公子可說了,不過三錢茶錢,姑娘你可賺著了。」
雲棠聽著這話總覺哪裡奇怪,心下梗了一口氣,暗暗發誓往後再不與人隨意坐一起,誰知道什麼時候杠子就敲到自個兒腦顱上呢。
離了茶館歸來,雲母並未在家,想來是串門子去了。雲棠摸索著進了雲慶房間翻出兩壇黃酒,拉來冬日的暖手爐子試著煮酒,不多時滿室酒香,她淺嘗了一口,不過是酒熱了一些,味道無甚變化。
重倒了一盅酒,她學著以前見識過的酒坊師傅在酒中放入生薑和桃花,待酒沸後放溫再次淺嘗,如此反覆,仍不知自個兒煮的酒到底如何。
等到一壇五斤白酒皆被烹煮完,她已然有了醉意,雙頰酡紅腳步不穩的坐到堂內,端了冷茶便飲了下去。
雲慶夫婦歸來時見此情景哭笑不得,滿桌酒水馨香滿室,雲母道:「酒既出壇,不若請客一聚,前些日子我應了顧氏給她說說舒城人事,今兒也是趕巧了……顧氏的兒子一表人才。」
「也好。」雲慶聽出雲母話里的意思,瞧了瞧漸漸回神的雲棠,「我且去街頭買點拼頭,雲棠你去請顧伯父一家來用飯。」
「不是,爹……我……」雲棠想說點什麼,轉頭還是認命的帶著醉意敲響了顧家大門。
「誰?」隨著雲棠的敲門,門內響起年輕男子清透有力的嗓音,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一張鮮嫩精緻的臉龐,雲棠忽視掉那張臉上驚喜的表情,生疏又不失禮貌道:「見過顧公子。家父請顧伯父、顧伯母……嗯……還有顧公子到寒舍用飯,以昭友鄰之好,還望務必賞臉。」
「還請回雲伯父,我們一會兒就去。」顧胥星強自按捺心中狂喜,聞其身上被晚風吹散得似有還無的酒香,問道:「雲姑娘又飲酒了?」
雲棠尚覺有些頭暈,道:「想學煮酒來著,一不留心喝得有些多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品嘗到雲姑娘的煮的酒?」顧胥星見她不自覺的輕揉額角,情不自禁想「代勞」一番。
「有幸得很,顧公子今夜若是飲酒,飲的可都是我煮的。」雲棠說罷突然看了顧胥星一眼,問道:「看顧公子的穿著打扮必是出自門戶之家,見多識廣,應是品得出酒的好壞,對嗎?」
「不瞞雲姑娘,顧府名下產業就有酒庄,顧家也是釀酒為生。」
「那真是太好了。」雲棠大笑起來,「我回去等你,顧公子你和顧伯父顧伯母趕緊來。」
顧胥星看著她飛奔回去的背影,又愣起神來,好似活了這許久,第一次見一女子大笑而未覺得放肆。
夜風沁涼,晚堂燭光。
顧家夫婦和雲家夫婦看著顧胥星和雲棠,皆是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後移至後院,別有他想。
雲棠在案几上排出兩列酒水,俱是她早前烹煮,顧胥星在她熾熱又渴望的目光下,喉結翻滾,挨著一杯一杯的飲下。
「怎麼樣?」雲棠待其飲完所有的酒後問道。
顧胥星思考了良久,卻不是思考如何形容酒水,反是思考應如何回答才不致使雲棠難過傷心。半晌,他道:「不知雲姑娘可願試試我煮的酒?」
「可,你來。」雲棠將煮酒器具一應交給他,拄手撐腮,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顧胥星紅著臉,緊張道:「雲姑娘且等我一等,待我回家取些物什。」
雲棠點點頭,顧胥星欠身後快步回家,不過眨眼時間人又回來,擺出數種器具,一時令雲棠傻了眼,「煮個酒怎還需要這麼多物什?」
「自然是需要的。」顧胥星輕笑一聲,「煮酒可不若姑娘想的那般簡單。」
「那你給我展示展示,我瞅瞅有多不簡單。」雲棠道,一副求教的模樣。
且看著顧胥星燙壺溫杯,又不知從哪裡變戲法似的弄出乾花與梅子,捯飭了約一刻鐘,一杯酒氣纏著醇香、帶著若有似無甜意的酒落到了面前。「這是好了?」
「姑娘且試試。」顧胥星十指修長,食指曲起用指節叩響杯壁,雲棠疑惑地問道:「這是何故?」
「喚酒生香盡淋漓。」
「煮酒的講究還真多。」雲棠執杯飲下,當酒過舌尖,滑入喉下,如飲甘露,餘味悠長,但覺胸內酣暢,好生舒爽,喟然道:「好酒!」
顧胥星笑道:「這裡面的學問深著呢,雲姑娘若想,在下定不藏私。」
「當真?」雲棠接連又飲下幾杯,此酒好似不醉人,飲罷一盅仍無醉意。
「雲姑娘!此酒飲多催人醉,只是此刻未上頭而已。」顧胥星欲攔,又道:「但凡姑娘所求,在下有求必應。」
雲棠方想著雲慶極愛飲酒,如此好酒怎能錯過,才將站了起來,發覺四周就她與顧胥星兩人,猜想雲慶夫婦人應在後院,遂提步欲往後去,不曾想將將踏出一步,就覺腳下虛乏無力,踉蹌一步,壓向正欲來扶她的顧胥星。
慣性使然,她雙手無意中抓住藤椅兩側,竟是將顧胥星困在了椅中,若有旁人在側,此時看來,就是雲棠調戲美男子,想行不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