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他的名字叫林燈晚
一塊饅頭被輕輕放在他的面前。
男人沒有理會,只是往後再輕輕的縮了一點。
半響的沉默以後,他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我一直堅信,不吃嗟來之食的人,也會有著活下去的勇氣,對嗎?」
男人勉強抬起頭來,卻被耀眼的陽光晃得睜不開眼。只是勉強看見,在一片晨曦中,是一個少女隱約的身形。他的耳朵微動,似乎聽到了來自天堂的聖音。
【上天將我贈予大地,是來播撒愛與寬恕。】
她把一枚徽章別在他的胸前,提他理好衣領,然後轉身離開。
「如果你要尋死,請帶著一個軍人的體面死去;如果你不願意就這樣死去,請來找我……」
少女的身影愈發遠去,卻也愈發清晰。
「我會等著你的。」
男人直愣愣地看著少女離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他撿起地上的饅頭,發現底下墊了一張紙,上面有一張寫著地址的白紙。
他把白紙攥在手裡,想的卻是自己曾經的故事。
男人是在一個滿月的夜晚醒來的。在濕漉漉的排水渠旁,寂靜地月光打在他死一般地臉上。伴隨著逐漸的清醒,首先而來的就是窒息的痛苦。這時的他腦海一片空白,只模糊地回想起一個名字——林燈晚。
這是他的名字嗎?
男人不清楚。只是因為回想起這三個字,他就彷彿在咀嚼著一個失敗者一生的痛苦。
無論如何,伴隨著這痛苦,男人的眼淚、鼻涕和悲鳴,不爭氣的洶湧而出。但也因為這沒出息的痛哭流涕,他發現自己逐漸能喘得過氣來。
林燈晚!
這個名字又一次出現了,盤旋再他的腦海里,被無數的聲音呼喚著。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軍人、政客、富商、農民……他們或祈求、或悲緬、或憎惡、或嘲笑的低語著,密麻麻地把「林燈晚「三個字灌入他的腦海。
林——燈——晚——
他確信這就是自己的名字。
等到林燈晚回過神來,天都已經蒙蒙亮了,正好路燈也將將該熄滅。因為昏黃燈光的褪去,朦朧的黑暗吞沒了周遭的所有——這在破曉前的一刻,卻是小巷子里最黑暗的一刻。於這一片宛若陰間的死寂中,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我必須離開這裡,到街上去。
林燈晚爬起來,勉力支拙著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只是看見街上逐漸有了些許人氣。
時而有許些人向他靠近,似乎想要幫助狼狽的他:「先生,您……」
可他們往往沒走近幾步,看清楚了他的模樣后,又慌忙的遠離了他。他就像是屎做的巧克力一樣,不知道的人趨之若鶩,發現后卻又避之不及。
終於他忍不住了,他拉住又一個慌忙逃離他的人:「我有什麼讓你厭惡的地方嗎?」
那人猶豫再三,又不敢甩開衣袖,只好支支吾吾地擠出一些話來:「您的軍服是節制軍的……可您的徽章是叛……起義軍的,您到底是何方神聖?」
林燈晚楞住了。節制軍?起義軍?林燈晚剛想繼續問什麼,卻看見那個人急忙地討饒:「您放過我吧!和您這樣的人打交道,我會被投到大獄里去的……」
「您不該在這兒……」
林燈晚有些失落,那人的叨擾和畏懼刺痛了他,他失魂落魄地鬆開了手,任憑那路人逃走。等到跌跌撞撞地遊盪了一會後,他似找回了神似的戰慄了一下。然後,他取下自己胸前的徽章,惡狠狠地把它往外丟去,回到了自己醒來的小巷子里。
一呆就是三天。
直到雨水和著夜幕一同落下,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才恍然般的回過神來。他環顧四周,烏黑的溝渠里奔涌著逐漸高漲的污水,不復之前乾涸的模樣,一截老鼠尾巴露出尖兒來,卻也轉瞬被吞沒。
它在咆哮嗎?還是在哀嚎?
林燈晚搖搖頭,甩開自己腦海中荒謬的幻想,又一次把目光投給小巷子外的世界。
要到街上去嗎?
可它不歡迎我。
林燈晚注意到腳下有幾隻螞蟻,其中一隻個頭稍大。而其他螞蟻圍著這個可憐的大塊頭撕咬,很快就把他弄得傷痕纍纍,不一會便死去了。這樣的景象在動物間很常見,弱小的異見者總是被排除,隨便用什麼樣的手段。
而我也不喜歡它。
林燈晚看著小巷子與大街明顯的交界線,緊了緊自己身上已經發臭的大衣。由於巷子里來往的人少,空間狹小,空氣潮濕,所以這裡往往苔蘚叢生,和外面喧囂並且潔凈的大道涇渭分明。
林燈晚翻了個身,帶著自己都不知原因的悲傷沉沉睡去。
此後的日子裡,他就一直躲在小巷子中。餓了就吃下水道中不知名的腐肉,渴了就喝排水渠中的污水,活成了一隻陰溝里的老鼠。似乎,他一輩子都能安於如此。
可寂寞與失落卻依然不時地呼喚著他。
到街上去吧。
當腦海中冒出這樣的念頭時,他也難免地一愣。
想不明白。
林燈晚抬起頭,透過層層疊疊的陽台和屋檐,他勉強能看的到月暈的邊緣。他這些日子常有回想起一些東西,有童年的樂趣,有創業的經歷,有車禍的不幸,可從來沒有記得故鄉有過紅色的月亮。也就是說,他是來自異世界的靈魂,或許與這個地方毫無牽絆。
可是為什麼,心裡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涌動著?
節制軍是什麼?起義軍又是什麼?
林燈晚摩挲著自己的扣子,食指的第二指節隨著動作抽動,同時也帶動了從它開始,蔓延到袖子深處的一道疤痕。在疤痕深深的「谷底「,還嵌上了數個」彈坑」。刀傷、槍傷、不知名的傷……像這樣奇形怪狀的疤痕,在這具身體上還有數百處。
直到現在,從出生到死亡,每一個細節都已經被回想起來了。
可這具身體,這個世界,無一不是在告訴他,一定還有一段空白,將他與過去割裂開來。
到街上去吧。
血色的月光就像火一樣的落到他的身上,他抬頭望去,殷紅的月亮就像火星子一樣,飛濺入他的瞳孔中,把他整個人從心底開始點燃。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彷彿是那失憶前驕傲的靈魂,重新控制了這個軀體。
林燈晚掙扎著起身,向著巷子外大步流星的走去。
可是步伐停滯在了最後一片苔蘚前。
我現在出去了,又能做什麼呢?
月亮褪去了血色,而他胸中的衝動也燃盡了。林燈晚想起了那天的那隻大螞蟻,不由得嘆了口氣。
……
那天以後,他吃的一天比一天少。終於有一天,他再也咽不下腐肉了。
我還能夠就這樣睡著嗎?
我或許會這樣長眠吧。
他就在惡臭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迷迷糊糊的夜晚,直到在一片晨曦中,迎來了那個神秘的少女……
林燈晚這才回過神來。於是他打開白紙,又一次看了看白紙上的地址。
他心底的呼喚愈發強烈。
去啊,去啊……
到街上去。
於是他追逐著少女的余香,踏入了布滿大街的晨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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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發生了一些變化。」
「什麼?」
「是他,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