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鑄匠大師
知識試煉后,孩子們被魍魎帶到一間屋裡,充滿煙霧和熔鐵的味道。
這是至高殿的首席鑄匠師青雲,他身材高大,渾身透著一股力量和自信,但很少露面。
「今後半個月內,你們給青雲大師打下手。離開時,你們每個人都會擁有一把劍。」
「記住,這把劍將陪伴你們一輩子,你們每個人都要專心,更不要惹青雲大師生氣。」
魍魎說完便離開,孩子們默默站在原地,不敢亂動,更不敢說話。
青雲大師挨個掃視他們,沖沈浩然伸出一根又粗又黑的手指。
「你在鐵匠鋪干過?」
沈浩然支支吾吾,「我的父……我小時候住在鐵匠鋪附近,大師。」
燕回與周羽呼吸對視一眼,忍住了笑。
沈浩然家規森嚴,對兒時的事情幾乎絕口不提,此時才知道他父親竟然也是個鑄匠師。可是,鑄匠師的孩子怎麼會進入至高殿呢?
「知道武器的鍛造過程嗎?」青雲大師問道。
「不知道,大師。我只見過馬掌,剪刀和相風鳥的製作過程。」他笑了笑。
青雲大師別過頭去:「相風鳥工藝更加複雜,普通的匠師是沒有這個技術的。相風鳥乃是四隻銅製鳳凰,下端有轉軸,隨風向而搖擺。只有行家才有資格鑄造它,這是鑄匠師一派的規矩。你懂得風之『道』?
沈浩然低下頭,燕回意識到,沈浩然與青雲大師之間傳遞著一種別人不知道的訊息,與鍛造有關的信息。
「不知道,大師。」他只說了一句話。
「殿里要求你們每個人掌握鍛造的技藝。而這裡是雖然是至高殿的一部分,卻完全屬於我。你們幾個,在我這裡不允許打鬧玩笑,每個人必須全神貫注觀察我的每個步驟。」
「要真正熟練地使用武器,就必須了解武器的製造方式,參與武器的製造過程。未來的許多年中,你們的性命都將託付給這一次的學習,明白嗎?」
「明白!」眾人回答。
「都給老子好好乾!」
餘下的時間裡,他們往熔爐中添碳,把院子的鐵塊搬進鍛造室。
青雲大師在火星飛濺的打造台上揮舞著大鐵鎚,時不時發出幾句指令。
燕回的嗓子被煙熏得生疼,耳朵更是被震得發麻,這是一件枯燥而嚴酷的事情。
辛苦的一天終於結束,他們拖著沉重的步子返回閣樓宿舍。
燕回拍了拍沈浩然說:「難怪你不想留在父親的鐵匠鋪。」
「可不是嘛。」孟修堯揉著酸痛的胳膊,「我寧可練一天弓。」
沈浩然一言不發,他仍然被青雲大師的話困惑著。
第二天,他們繼續扛鐵塊,把一袋袋的煤炭搬進屋子。
「他在看什麼?」燕回扛著一袋子煤,見青雲大師在打量著手中的鐵塊。
「雜質。」沈浩然瞥了青雲大師一眼。
「這些鐵塊是其它匠師煉製的,然後送到我們這裡。那些匠師的手藝不如青雲大師,他在檢查有沒有混入劣質鐵料。」
「這怎麼檢查?」
「主要靠手感。鐵塊的鍛造方法是把一層層的鐵打到一起,這個過程會讓鐵產生一種紋理。好的鑄匠師可以根據紋理判斷品質。聽我父親說,有人能靠鼻子聞出來。」
「那你會嗎?浩然。」燕回好奇地問道。
沈浩然笑了,一臉苦澀:「給我一百年也學不會,這是天賦。」
中午,魍魎教頭現身,命令他們到訓練場練習劍術。
燕回現在明白了,孩子們是劍,教頭們是匠師。
※
「生火。」青雲大師舉起手臂,展示著粗壯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傷疤。
「你。」他點頭示意燕回。
「拉封箱,你也去。」他又看了一眼聶君遙。
青雲大師舉起沉甸甸的鎚子,又從旁邊拿出一個鐵塊。
「一把單手式八面劍需要三個鐵塊製成。」他說道,「一塊厚的作為劍身,兩塊薄的作為雙刃。」
他舉起鐵塊,「先將其敲打塑形,再與其它部分融合。」
「劍刃是整個過程最難處理的部分,既能切割又能抵擋其它劍的揮砍。仔細看清楚了。」
「看到黑色斑點了嗎?」
燕回目不轉睛地盯著,發現了小小的黑紋。
「這叫做星銀,放入高溫火中時,會濺射獨一無二的光亮。」青雲大師接著說。
「但這不是銀,而是一種礦質,從地下採掘而出的稀有礦產。刀劍的鋒刃來自它,能否經得住猛砍也來自它。我打造的劍能輕易劈開盔甲,也是如此。這是秘密,千萬不要泄露。」
「看清楚了,好好學。」
燕回與聶君遙用力拉著風箱,汗如雨下。鍛造室的溫度持續上升,呼吸都變得困難。
終於,鑄匠師用鐵鉗夾起那根鐵塊送進爐子,燒到橙紅時,再用鉗子穿透。
接著開始揮錘,火花四射,聲聲鏗鏘。
敲打,熔烤,敲打,熔烤,如此反覆。
「這老傢伙要累死我們嗎?」聶君遙揣著粗氣,大汗淋漓。
「過來吧!」青雲大師終於把他們喊走了。
「你們必須適應,這是真實的人生。」
他舉起一米不到的鐵片,「這是劍刃,現在還很粗糙,但與其它部分融合后,就會大放異彩。」
周羽與孟修堯接管風箱,青雲大師開始敲打另一塊劍刃。
第二片劍刃完成後,他又開始敲打劍身。
長度合適后,劍身回火。
「接下來是熔合,也是鑄匠師最大的考驗。」他又開始指導。
「敲打太猛會損壞劍刃,太輕則不能完美熔合。」
「用力拉風箱,爐火要旺。」
燕回等人漸漸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三根鐵片漸漸融合,劍正在成型。
當青雲大師取出劍時,刃上的星銀斑紋閃閃發亮,令人不敢直視。
「你,」他對著孟修堯喊道。
「把桶拿過來。」
孟修堯把沉重的木桶拖過來。
「這是鹽水,」鑄匠師告訴他們,「用鹽水淬火,比淡水更加堅固。」
他抓住劍柄,按向桶里。
蒸汽騰騰,喧嘩四起。直到沸水平息,才抽出劍身。
劍身烏黑,略發灰之色,但鑄匠師很滿意。
「這只是半成品,必須磨利、擦亮、開刃。」
周羽在磨刀石前有節奏地推動身子。
「兩邊劍刃各磨一刻鐘。」
他們就這樣拉風箱、揮鐵鎚、磨劍身,七天下來,每個人都幹得精疲力竭。
但燕回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打鐵的活兒,他覺得整個過程妙不可言。
「磨好了就拿過來,安裝劍柄。」
「劍柄可以根據自己喜好雕刻,也可以用各種材質,憑你們自己喜好來。」
「你們的課程結束了,各自拿著自己的劍走吧。」
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等一下。」
「還要很重要的收尾工作。」
「這把劍會陪伴你們一生,生死相依。劍本身是沒有生命的,但你們的細心鍛造,賦予了他劍靈,所以每把劍都需要有個名字,你們回去后自己想吧。」
「有朝一日,如果你們厭倦了殺戮。」青雲大師略有更咽地道。
「這裡的大門永遠敞開。」
「走吧,孩子們。」
「多謝大師。」
眾人再次鞠躬致謝。
夜幕降臨后,燕回餵了狗在城牆散步,遇到沈浩然。
「剛才吃飯沒見你,給你留了倆饅頭。」燕回遞給他一包油紙。
沈浩然點頭致謝。
二人陷入沉默。
自鑄匠訓練開始后,沈浩然便沒了往日的戲謔。
「浩然,如果你想說,我們可以交換秘密。」燕回開口。
「比如那條絲巾?」沈浩然指了指他脖子內的絲巾。
燕回拍了拍他肩膀,準備離開。
「那時候我十歲。」
燕回停下腳步,耐心地聽著。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帶我去鐵匠鋪幹活。他不愛說話,也沒指點我什麼,但是我感覺鐵匠鋪的東西都太簡單了。有一天夜裡,我溜進了鐵匠鋪,打算嘗試一些新鮮玩意兒,比如獵刀,那是父親最需要的東西。」
「你父親生氣了?」
「沒有,那把刀異常強韌,割銅斷金。他很喜歡。」他臉上露出微笑,但轉瞬即逝,「他把獵刀扔進河裡,還讓我永遠保密。」
燕回不解,「為什麼?」
「父親這輩子見過很多世面。以前為皇室效力,還在瀛洲做過鐵匠的生意。」
「但他從沒見過哪個鐵匠鋪不點爐子就能鍛造獵刀。」
燕回驚得後背發麻。
「那你是怎麼……」燕回看到沈浩然的神色,硬生生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象熊一族在很多方面都很偉大,」沈浩然繼續說道,「我們村子以前有個老奶奶,輕輕一碰可以幫人治病療傷,她廣受尊敬。」
沈浩然吸了口氣,又吐出,「但村民也很怕她。有一年鬧瘟疫,上百人喪命,她卻沒有感染。村民們一把火燒了她的房子,至今仍是一片空地。」
「你跟她……」燕回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當時只是握著鎚子,和裝刀柄。中間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其實,我更像是那把鎚子。」
「從那之後,父親堅決不讓我踏足鐵匠鋪。」
「他想保護你。」燕回說。
「我知道。後來我被帶到一個養馬的老頭那打工。有一年夏天,我趁他不在的時間,又去了一趟鐵匠鋪。結果莫名其妙做出了很特別的東西。」
「什麼?」燕回問,心想應該是巨型武器。
「相風鳥。」
「什麼是相風鳥?」
「類似於測風向的東西。但我製造出來的相風鳥卻是指向太陽的,底下的轉軸還能噴火。」
燕回簡直聞所未聞,如果用在大型作戰武器中,簡直不可想象。
燕回想起瑟婉,想起黑巫術,想起神庭司。
他用力按著沈浩然的肩膀:「你父親說得對,這件事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也許也連我都不該說。」
「怎麼?你要殺了我嗎?」
燕回冷冷一笑:「今天不殺。」
二人站在城牆上,相顧無言。
「其實,他應該知道。」沈浩然說,「我是說青雲大師。」
「他怎麼可能知道?」燕回問。
「因為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