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卑微
(四一)
哥哥名字中帶個「植」字,小時候他的夥伴們都愛在他面前唱「楓樹灣,上甘嶺,大家鎖門去看電影」,有幾分調侃戲謔的意思。
用一個「灣」字來對仗一個「植」字,寨上人還真是腦洞大開。
同齡人唱唱也就罷了。但一旦個頭比他小的人當著他的面唱,他就認為是對他的一種侮辱,必估摸著能打得過對方,且己方人數可佔上風,就很迅速地過去,用拳頭讓那人閉嘴。
不過,哥哥自小就是個直人,與他的名字似乎很般配。
父親一輩子吃盡了沒文化的苦,就一心培養哥哥讀書走出農門。
哥哥小學時成績也還算不錯,且能寫一筆好字。可到讀初中時,就完全變了。
那時候讀初中,都要到一個叫啟蒙的鄉鎮中學去,得走幾十公里山路,清早出發,走到天快黑才能到學校。每星期往返一次,自帶足一個星期食用的米,然後有一兩塊錢買菜。有時候沒錢就從家中包一瓶腌菜,也可熬過一個星期。
初中時,哥哥每星期扛著米去學校,在路上卻學會了同別人耍紙牌。直人一般總是吃虧的,哥哥經常從家中帶去一個星期的米,卻在路上就輸光了,落得一個星期生活無著落。
沒米換飯票,又不敢提前回家,除了餓肚子,就只有找同鄉同學借飯票。最後好像是欠了別人一些飯票,回家來又不敢說,就死活也不肯再去讀書了。
這事,對父親的打擊很大。
哥哥不讀書,就選擇在家伐木砍柴、打零工攢錢,準備娶媳婦。
失望的父親便把讀書光耀門庭的希望轉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機緣巧合。小學畢業那年,縣城王寨一所中學第一次在全縣招收兩個尖子班,我所在的文斗寨那所小學分到一個名額。在村裡小學當民辦老師的父親,不願意我重蹈哥哥走幾十里山路去讀書的覆轍,就到寨上割了幾斤豬肉,打了幾斤米酒,把校長請到家裡,待喝得面紅耳赤的時候,才鼓起勇氣向校長提出了要求。校長不好駁這個當了一二十年民辦老師的同事的面子,且有辦法增加那麼一個名額,就爽快地應允了下來。
那天,父親喝了很多酒,他醉酒的樣子看上去極其卑微。
於是,當兩個姐姐為人妻為人母時,我離開了父母,穿著一雙「解放鞋」,與村裡一個同輩兄弟第一次來到了縣城求學。
讀書或者參軍謀出路,當一名教師或者鄉官、縣官,是那個村寨的人走出山門且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的不二路子,幾十年、幾百年來,從來就沒變過。
當然,「去廣東」打工,混得好也可成為一個小老闆。再不濟,也能賺回一些錢。但那顯然不是「正途」出身。
那時候的我,滿腦子都是「走出大山不是夢」。這,也成為我初中時候的一篇作文題目。
但命運的捉弄,我沒有按父親設定好的人生道路走下去,卻陰差陽錯地走上了一條苦難的不歸路,成了一個命運慘淡的文字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