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老林的生活漸漸有了起色，肖總的錢也算是還清了，車款也已經還清，老林也能夠得到一絲絲喘氣的時間。老爺子告訴老林，王恩一家人終於回家了，當初老林借給他們幾萬塊看病的費用之後，人就聯繫不上了，聽人說是外出打工，這麼多年了，突然說回來了。

老林心想，既然回來了，就打算到他家去問問這個錢的事情，一路上看到很多車都和老林開往一處，老林猜想是不是誰家辦酒，可沒想到的是車輛都聚集在王恩家門口，沒到家裡，就聽到裡面傳來的哭哭啼啼地聲音，大門上掛著白布黑布，不用想，他家死人了，是誰不知道。

老林踏進門，就看到一張框好的黑白照片，照片的人正是王恩，不仔細看完全沒有看出來，之前的王恩雖然黑，但是長得肥胖，骨肉豐滿，如今照片上的人，臉頰乾癟，眼神空洞能夠，眼窩凹得很深，看起來像是被榨乾一樣，臉頰骨骼分明，剩下一層皮包裹著，看起來有些瘮人，大家都猜想，這是一張才照不久的照片。

老林默默看著照片，旁邊的人看著他，沒有和他打招呼，王恩老林桂蘭走了出來，抬頭看見了老林，她那可以夾死蚊子的抬頭紋，纏繞眼睛周圍的黑眼圈，讓人看起來會有些困意，她好像許久沒有睡覺了。「老林，你來了，他還是走了。」說完又捂著嘴到另外一個房間哭泣了。面對這樣的情況老林怎麼開得了口說出那樣的話，讓一個剛失去丈夫的寡婦償還這份欠款，就好比在她的傷口上再加上一道傷口，然後再撒上鹽。

老林猶豫了一番，一個人尷尬地坐了一會兒之後，送了幾十塊錢之後，和桂蘭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走了，走的時候，桂蘭來送他，和他說了王恩因為這個癌症所受的那些苦。

「當時不是說可以治好嗎？」老林看著她疑惑地問。

但是她有些支支吾吾，也不敢看向老林的眼睛，最後還是低著頭說：「其實當時借的那些錢沒有拿去治病，他當時只是得了胃潰瘍，和你借錢之後，他拿去做生意，可後來賠了，再後來他犯病去檢查，發現是癌症，化療下來沒有用，沒錢了，他也不打算治了。」她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老林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他們這樣的作法老林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到頭來卻讓自己真的葬送了生命。老林淡定地問她：「那你現在什麼時候能還上那些錢？」

「你放心，我把這個事辦完之後，就去打工還你，這麼久了，我們心裡也是很愧疚，該還的還是會還的。」她擦著眼淚說。聽到她這樣說，老林也沒有辦法逼她儘快還給自己，安慰她幾句之後就回家了。

回到家中的老林彷彿就跟做夢一般，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這幾年，村裡好幾個三十多歲的人因為癌症去世，其中一個還是之前和老林要好的朋友，但是老林都沒有去。老林和老爺子說了王恩的事，老爺子還是要打算去送點禮。

老爺子和老林說，村裡的人辦酒，還是要去，現在家家戶戶不去，將來自己死了，也沒有人來，讓人笑話，老林不作聲。

——

一片金燦燦的稻穀，讓人看起來刺眼，微風吹過，搖搖晃晃。已經有人開始割稻穀了，一前一後的割，偶爾站起來活動一下腰，戴著斗笠，汗水流進田裡，換取一年的收成，他們曬得很黑，忙得很累，但是他們在笑，笑得很開心，田間不時傳來他們說話大笑的聲音。

「爸，最近怎麼樣？都還好吧。」林一打電話來問，她畢業了，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工作，偶爾也可以幫忙老林分擔一些苦楚。

「沒事，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注意營養。」老林笑眯眯地和她說。看著眼前的茶葉老林並沒有和林一說，茶葉出現了一些問題。茶樹上包裹著許多蟲子，啃食茶樹的嫩芽，不管老林想了什麼辦法，蟲子還是生生不息，怎麼做都沒有用，沒有辦法，老林只能將茶樹上面有蟲的部分全部都砍掉，重新長出心的茶葉。

茶葉長出來需要一定的時間，老林沒有辦法，只能到外面的工作，工廠里嫌他年紀太大，不收，最後沒有辦法，他找了一份工地上的工作，工地上條件很差，老林為了省錢，中午只吃饅頭配水。

中午坐在地上或者是找一處乾淨的地板就躺下，席地而睡，有時候坐在一些店鋪門口休息一下，會被店員驅趕，坐在路邊吃飯也要被城管驅趕，一次老林剛從外面買完饅頭回來，剛坐下，城管便過來將他驅趕，「農民工怎麼了，吃飯都不讓嗎？」

「我不是不讓你吃飯，別在這吃飯，影響市容，和你說了你也不懂，快走快走！」一個城管頤指氣使地說。

「那我該去哪吃？」老林站起來生氣地說。

「我管你去哪，反正不要在這路邊就行。」

老林沒有再說話，提著自己的饅頭，灰溜溜地走了，之後再也沒有見到老林到馬路上吃過飯。

——

茶樹慢慢抽出了新芽，林峰也從外面打工回來了，老林讓他和自己一起做茶葉，才到茶山上做了不到一個星期，林峰還是不顧老林的建議，執意要到外面去打工。

新的茶樹遲遲不抽出新芽，倒是開出了茶花，有茶花自然就沒有茶葉，老林回來看到這一切心裡說不出的苦，他毅然決然將茶樹開花的部分又砍掉，等到它繼續長出新芽。砍完最後一撥茶葉的老林累癱在地上，他崩潰了，躺在那些茶樹枝椏上，看著沒有一片雲，湛藍的天空，聽著四周鳥叫，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老天要這樣對自己，他一直在說服自己一切都會好的，可事實並非如此。

回到家，他在房間里一直沒有出來，看著床頭那本書，他怒吼著：「去你媽的，去你媽的！」隨後就把書撕成了幾半。他看著桌子上林一的照片，拿了下來，放在手裡，擦拭相框上的灰塵，哭得很傷心，那一晚，她給林一發了一段很長的話，那是他第一次的傾訴。

在信息裡面他說：

林一，我的女兒，看著你長大成人，能夠追逐自己的喜好而活，我真的以你為傲，你不像林峰，他沒有想法，目光短淺，打工是沒有出路的，我希望未來的你要把眼光放得更長遠，要做好自己的目標和打算。

那一年，帶你們出去外面讀書，那時候家裡面的條件真的好差，想想，好像比現在要好很多，你們姐弟兩的笑容是我永遠的動力，我努力在外打拚，為你們爭取更多別人家孩子擁有的東西，慢慢地，我們家條件稍微好了，你們要買的許多東西，我也能夠滿足你倆了。

當我作為一個父親，能夠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去滿足你們一些合理的要求，幫助你們成長，我真的很開心，你們讀書我是無條件支持，以前我太苛刻了，你不好好學習就會打你，我也很心疼，可第二天你還是爸爸爸爸地喊我。

後來回老家，因為種茶樹發生了很多事，我和你媽分開了，你也開始和我少說話了，生活上變得很窘困，我不斷在尋找出路，可是上天好像把我的路都封死了一樣，每次有點希望又即將破滅，那樣的感覺真的就像有人扼住自己的喉嚨無法動彈一樣，但是不管怎麼樣，你還是我的動力，我原本想成為你的大樹，在你追逐夢想的路上，為你盡一份力，幫組你，可好像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樹，沒有很小，可是也長不成參天大樹。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為什麼我們家會變成這樣落魄，我也不願意這樣，我也很想你們生活得好好的，但是我沒能做到。

我之前一直逃避不回家，我不願意相信我的失敗，也不願意見到那些傷害自己的人，後來我回家了，我想我一定可以走出去，在你的鼓勵下，我又重新燃起信心。好像生活在一點點改變，我慢慢還了一些錢，我一直相信只要生活不在一直持續變壞，就是在向好的方向轉變。可生活一直不上不下讓人更難受。

會好的，這句話一直支撐我走過一個一個的坎，我也相信一切都會慢慢變好，但是現實總是喜歡給我當頭一棒，你也許想不到我一個這麼大的人了，還是一個家長，也偷偷躲在房間裡面哭吧，我哭了還不止一次，我有時候恨，有時候釋懷，或許這是我的命，我不信命，我使勁闖出去，最後遍體鱗傷。

我今天感覺到真的累了，我的女兒，其實你都爸爸也很累，有時候也快撐不下去了，我沒有多少文化，也不知道該找什麼樣的出路。

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你要做好自己，堅持自己的事，努力去做，只有自己強大了，才不會像我這樣活得費勁，我的路上石頭太多，不管將來你的路如何，你都要跨過去，讓自己變得強大。

我一直都是愛你的父親。

淚水已經模糊了林一的視線，一個一個字像針一樣，扎在林一心裡，這一晚，她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