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掌中魚
逃亡隊伍再次多出一人,面善老者在一轉身,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潛入者,險些被略顯猙獰的附身甲,給嚇得陳年老病齊齊複發。在趕往電梯的途中,他和李仲雀相撞,後者用三句話總結當下局面:「有人潛入,速度很快,目的不明。」
「噼啪!」躲在一個角落裡的三人,背後玻璃被彈丸打碎,由於構造特殊的玻璃,他們無法分辨出潛入者的位置,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李仲雀盯著潛入者的投影,讓程小曉這個有錢人,向對方開出足夠誘惑的籌碼,但是後者始終不為所動,甚至還倍感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他要幹什麼,你有頭緒嗎?」李仲雀向面善老者發問,他很顯然是天征的重要人員,應該能猜出來些什麼才對。
面善老者抽出一塊木框架制的個人終端,嘗試著動用自己的許可權將信息發送出去,不過一次次顯示出的執行錯誤提示,直白無誤的告訴他,除了天征的信息封閉技術以外,潛入者還額外加贈了電子屏障,個人終端現在還能正常使用,已經是對方格外開恩了。
「移動到儲備室,那裡有珍貴元件,料想這種亡命徒,應該會有所顧忌。」面善老者展示出行動路線,李仲雀大致掃了一眼,因為之前常吉帶著他和阿染在地下樓層里轉過幾圈,所以和記憶里的印象稍微重疊一下,李仲雀就知道該怎麼走。
面善老者徒手抓起一塊較大玻璃,咬緊牙關開始橫穿走廊,李仲雀和程小曉與其站成一條線,三者無驚無險的抵達儲備室。在一眾高端零件里,挑選能夠當做武器的部分,李仲雀拿起一罐燃料,和幾塊較大的集成元件,向面善老者提問道:「組一個殘缺機炮,這裡的零件夠不夠?」
「不要太小看天征了。天征雖然只是醒藍的下屬單位,但是也有當選議員的優先權,是只差一步之遙,就可以被列為中心企業的存在,區區殘缺級火力,對於天征的儲備來說,完全只是小事一樁。」面善老者在談話間,已經藉助加壓氣槽,同幾個鋼構零件拼裝在一起,成了一個簡易的發射裝置。
面善老者熟練的檢查武器,上膛掛倉各方面都很順滑,現在最致命的情況下,沒有可以擔任子彈的東西存在。李仲雀的意思是用尖頭螺絲,但卻被面善老者簡單否定了。如果想要用尖頭螺絲,來對潛入者造成威脅,那麼承擔起攻擊性的推力本身,就不是尖頭螺絲能承受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賦予子彈本身,一個二次推動力。
但那已經被歸為二級火力的範疇了,且不說這裡根本沒有製造條件,就算能夠真的將其製作出,沒有經過報備使用的後果,同樣也是很嚴重的。
事情彷彿在這一刻陷入了僵局,戲耍獵物的老貓,耐心也即將耗盡,打在儲藏庫上的火力,變得越來越密集。
就在此時,程小曉手握火藥與金屬,彷彿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用力在手背敲打,一枚具有延遲擊發屬性的穿甲彈,居然就這麼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這件事,你們要保密,絕對不能說出去。」程小曉要求兩人保守自己的秘密。
面善老人為了彰顯誠意,主動以一種陰晦說法說道:「我們或許有著同樣的根源。」
李仲雀被夾在這兩人中間,拿著他口徑有點太大的武器,有些發愣之餘裝模作樣道:「我們都有著自己的秘密。」
當然,這只是李仲雀不經腦子,隨口說出來的話。
面善老人顯然很有戰術經驗,囑咐只能使用氣動武器的李仲雀,務必要在第一時間做掉所有的攝像頭,這是為了保證在事情結束之後,議會來收集證據的時候,他們不會暴露製造並使用二級火力的事實。之後他向程小曉提出了一個數字,十三枚雌蜂穿甲彈,只要有這個程度的火力,面善老者自稱,他就能有一定把握能拿下入侵者。
很快,得到了幹掉攝像頭,與打碎半數玻璃,並且啟動機甲設備鎖的李仲雀,緊跟在面善老者身後,兩人一起展開第一輪的試探攻擊。然而事實並沒有像他們想象的一般,進展相當的不順利。在他們出門的一瞬間,早就被設定好的炸彈,發出滴滴的有規律節奏,逼迫他們不得不返回儲藏庫。
面善老者罵了一聲娘,冷靜說道:「對方早就沒有在玩了,很有可能,已經布置了足夠陷阱,展開技術竊取了。」
「那現在怎麼辦?」努力製造著穿甲彈的程小曉,抬起頭向面善老者問道。她對自己的體力預估錯誤,很有可能無法製造十三枚穿甲彈,就現在的直接感受而言,能製造出一半就很不容易了。
畢竟這直接消耗著,她那抽象的生命力。
「因為要配合今天的抽檢行動,所以天征的機甲製造部門,停下了全部工作。」面善老者踩踩自己腳下的一扇正方形門槽,這是在趕進程的時候才會使用的,可以在打開之後把元件直接丟下,當然部分很精密的元件不會這麼做。如果能打開這扇門的話,就能夠直接抵達停機坪,或許就能搭乘上機甲素體,和潛入者展開對等對決。
畢竟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機甲屬於商業用品,而附身甲才是武裝用品,兩者的使用途徑,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
「嘣」的一聲在三人耳邊響起,面善老者抬起自己的手腕,略帶得意道:「寶刀未老。」
得到了總計四枚穿甲彈,程小曉額頭已經冒出虛汗,面善老者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帶著手無縛雞之力,因為武器實在太大的李仲雀,在滑槽前一躍而下,身形靈活的完全不像個七十歲老頭。
距離停機架還有二十米左右,李仲雀和面善老者藏在一堵牆后,潛入者已經真正動了殺心,現在的每一發彈藥,都在瞄準兩人的腰腹位置,這裡的體積較大,以他的武器而言,只要能打中,就能讓人變成一灘碎肉塊。
面善老者咬咬牙,找來一塊用於寫計劃書的白板,在上面劃出自己的最後底線,緩緩推出牆壁。等了大概有半分鐘左右,潛入者沒有發出聲音,李仲雀以為對方接受條件了,於是站起身就想出去。
面善老者拉住李仲雀,將無根鋼絲編織在一起,插入到手套里支撐形狀,然後緩緩伸出牆壁外,搖晃兩下打著招呼。伴隨著讓李仲雀心驚膽戰的破空聲,手套被打的粉碎,地面上多出一個兩指粗細大洞,這至少是能打穿坦克板的三級火力,分明應該被管制的很嚴格才對。
李仲雀夾緊雙腿防止自己出醜,強裝鎮定向面善老者詢問道:「現在怎麼辦?」
「你膽子大嗎?」面善老者反問道,然後指向停機架,說道:「如果你膽子夠大的話,我可以和潛入者對射,我手中持有武器的話,對對方而言的威脅也更大,應該會被優先解決才對。所以如果你膽子夠大的話,趁著我還沒有死的時候,跑到從左向右數第三個停機架,那裡有天征的備用治安投標機甲,因為再過不久就要登上賽場,所以目前搭載的火力庫還未取下。」
面善老者死死的盯住李仲雀,彷彿能通過眼神的相對,給予年輕人一部分勇氣。
而只是裝作膽子比較大,事實上從一開始跳下滑槽,就已經開始後悔的李仲雀,默念了幾遍自找的,朝著面善老者用力點頭。
行動的展開沒有任何預兆,面善老者探出牆壁外,第一時間扣動扳機隨意射擊,根據耳邊輕微的移動聲,確定對方應該在地下一層,而且只會是正東和偏南兩個方向。
李仲雀則在老者開始射擊的第一時間,雙手抱頭看著腳下朝從左向右數第三個停機架奔跑,一連數枚子彈從他身邊穿過,有一發甚至打穿了他的大腿。強忍著痛苦繼續奔跑,在面善老者的掩護下,李仲雀身中兩槍,呼吸急促命不久矣,卻還是直接傻了眼。
老爺子你也沒告訴我說,這裡有數據鎖啊。
李仲雀看著之前沒有能看出來,等湊近了才發現的三層玻璃,再看向上面最新型的數碼鎖,當即就對老者充滿了恨意。
眼看著李仲雀已經抵達停機架,潛入者拼著附身甲受損,連開兩槍打向李仲雀,卻被突然升起的防護壁阻擋,是面善老者趁抽身間隙,按下了在機甲暴走時,用於爭取發布警報時間的按鈕。
幸好前幾天發生了那件事。
趴在一個鐵箱子後方躲避射擊,老者大喊道:「李仲雀,能撐住嗎?停機架外圍的玻璃,能防住四級火力,只要你能進去的話,就等同於到達了安全區。」
「老頭我恨你!」李仲雀直白無誤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抽出皮帶勒住大腿根,另一處傷口在耳朵上,只是被擦中,即便不處理也沒問題。真正嚴重的只有大腿,潛入者的武器威力太大,可能已經媲美了大口徑狙擊槍,只是破了一個大洞,沒有傷及骨頭血管,純屬李仲雀傻人有傻福。
可如果不能及時處理傷口的話,李仲雀還是有很大的可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抽出個人終端連接進設備鎖,這方面是李仲雀的強項,輕而易舉就能將其解除。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潛入者進行移動,抵達李仲雀正上方,將嵌在手腕下的漆黑槍口,真對準李仲雀的頭頂……
接連三聲槍響,沒有命中目標,李仲雀躲進了安全區。之後的事情要處理起來,就是相當簡單的了。
面善老者規劃好路線,掩護射擊,快速移動,同樣進入了安全區。在這之後潛入者就安靜了許多,李仲雀迅速打開三道數碼鎖,總共耗時不到六分鐘,這讓面善老者很是吃驚。
因為這是剛發布的版本,目前單就市面上而言,還沒有解除的方法。
面善老者從停機架下找到急救箱,對李仲雀進行了最基本的處理,然後給了李仲雀兩個選擇。
一個留在這裡,作為支援人員,同潛入者進行對抗。另一個則是穿過機甲的出動通道,找到一輛計程車,最多也就十分鐘左右,李仲雀就能掛上急診。
緩緩對老者豎起一根中指,李仲雀蹣跚的走進出動通道,手掌按在牆壁上艱難支撐自己,將狹長陰影轉換為無限,身軀隨之頹然倒地,瞳孔失去聚焦,宣布失去生命體征。
另一邊老者爬上攀爬架,熟練敲開幾十年前就被淘汰的老式門鎖,以個人終端許可權取得駕駛權,強橫撞破防護壁尋找潛入者身形。
從正上方的磁力吊鉤上一躍而下,潛入者降落到治安機甲的頭部,以蠻力撕開相當厚實的外甲,開始通過肌壁縫隙,趕往老者所在的駕駛艙。沒有預想到商業用和軍事用的差距如此之大,老者做出合理判斷,從駕駛艙趕往所謂的火力倉。因為火力倉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是對武器進行儲備的地方。而這台機甲搭載的火力倉,被命名為蜂尾刺,裡面有老者最擅長使用的,雌蜂式磁暴彈,大概能對潛入者造成影響。
躲在儲藏庫里的程小曉癱倒在地,雙手支撐著地面不斷後退,某種液體正順著地面紋路流淌。從一開始,潛入者就有兩個人。在樓上的那個對他們沒有惡意,只是負責搞定監控和個人終端,完成對整棟大樓的電子屏蔽,控制所有的未能離去人員。在一樓遭遇的這個人不同,他始終都在進行狩獵,各式武器始終層出不窮,李仲雀雖然看不出來,但和她很有可能是同類的老人,對這一點肯定十分清楚。
「抱歉啊,小姑娘。你們之中的某個人,和我的同伴呢,貌似有點不小矛盾。我現在阻攔不了了,他也已經殺了人,所以我也沒辦法,只能殺人滅口了。」另一名潛入者手握匕首,匕首上血液緩緩滴下。他拽著程小曉的頭髮,和程小曉的頭說著抱歉。
走出儲藏室的潛入者靠在欄杆上,朝他的同伴說道:「不要玩了,時間很緊。先把人處理掉,然後毀壞機甲,回收設計稿,破壞他們的中控系統,炸掉天征大樓,我們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於是獵人不再戲耍獵物,破開治安機甲胸膛,像只獵豹一樣迅速,跳到火力倉上丟下炸彈,將還在聆聽聲音的老者,充分炸成一灘肉泥。
之後是無區別的屠殺,兩個瘋子,將被李仲雀兩人留下加班,各自都有著家庭的天征員工,一槍一個全部殺害。而其中的一人極顯病態,從來只在人死後說抱歉,摘下頭盔之後,顯露出的是張美極了的面孔。
妖怪雀。
另一人則是,李仲雀。
「你是在什麼時候完成催眠的?」身上還沾染有許多血液,李仲雀眼睛完全暗淡,漫不經心的向妖怪雀問道。
妖怪雀認真的想了想,冥思苦想,許久之後終於說道:「準確點來說,我並沒有催眠你,催眠你的人是方知晴,而我則提前催眠了他。」
李仲雀再次發問道:「那孟薪他們呢?」
這次妖怪雀沒有思考,直接回答道:「是在車上的時候,你給他們下了葯,讓孟薪成為了李仲雀,程小曉則將孟薪,視為了李仲雀。不過在這之前,為了保證你不會醒來,我還是費了不小功夫的。」
是在我睡著的時候。不對,是在我被下藥睡著的時候。
李仲雀闡述自己的猜測道:「我們之所以不開孟薪的車到十七區,是因為那輛車的換氣系統有問題,裡面有你下的葯,所以通過不了不周山。」
妖怪雀點點頭,表示李仲雀的猜測沒有錯,事實就是這樣。
李仲雀打量了一下四周,冷不丁說道:「解除掉催眠。」
妖怪雀乖乖照做,輕輕拍手,兩人置身的場景變換,成了一家咖啡店。遲來的罪惡感湧出,李仲雀掐住喉嚨,憤怒的質問道:「之前發生的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阿米什暴走的時候,李仲雀看到的災難,都是由妖怪雀虛構的,所以他的內心中,多少還保留有最後一絲希望。
妖怪雀拿起咖啡,貼心的放入方糖,喂到李仲雀嘴邊,雙手托起腦袋笑著說道:「都是真的哦。」
惡魔的微笑,莫大罪惡感,李仲雀在咖啡店裡吐了一地。
周圍人紛紛投來憤怒目光,妖怪雀輕輕敲打桌面,一切舉動間都充斥著雅緻。
面無表情如同機器的服務生,迅速趕到兩人身邊,用手將嘔吐物搓進簸箕,向周圍人群發出冰冷警告。而後妖怪雀笑著道謝,擺擺手,服務生便帶著幸福的笑容,返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客人們看到手上沾滿污穢,污穢甚至還在滴落,立刻就感到一陣反胃,紛紛離開咖啡店。
另一位服務生則趕到妖怪雀身邊,遞上水杯噴撒一些香水,恭恭敬敬的等候妖怪雀。
妖怪雀伺候著李仲雀漱口,用袖口輕輕為他擦拭,笑著將水杯還給服務生,不輕不重的說了聲謝謝,後者同樣幸福的小跑離開。
「放心吧,我知道你是個工作狂,所以你的兩位同事,他們都還安然無恙。記憶我也作出修改了,是你在工作中表現出色,方知晴現在已經在準備,給你提薪還安排你放假,不準備謝謝我嗎?」妖怪雀言語間十分輕鬆,完全將他殺害了十數位生命的事,視作無關緊要的小事。
然而李仲雀現在沉浸在莫大的恐懼里,甚至就連自己現在所身處的地方,身邊若隱約現的牽牛花香,窗外陸續傳來的引擎轟鳴,都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不過這些對於打算先摧毀他的理智,然後再為其灌輸自己理念的妖怪雀而言,完全就沒有什麼所謂,他只是溫柔的抱住李仲雀,在他耳邊輕輕說睡吧睡吧,就像以前兩人同行的時候一樣。
棲息在掌中的小魚,沒有必要隨波逐流,只需要跟隨他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