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偶然相遇
「這麼巧,又見面了。」李仲雀站在一棟高樓外,任由阿染為他整理衣角,正倍感無聊的時候,吧台男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重複著把手抬起又放下的動作好幾次,才終於是拍了拍李仲雀的肩膀說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李仲雀敲了阿染的腦門一下,示意她暫時停下動作,轉身面向吧台男說道:「我來這裡面試。」
看著李仲雀指向掛有「天征」字樣的大樓,吧台男稍微愣神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就在這裡工作,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我們會成為同事。」
「老張,他可不會跟你當同事。」身為張仲志的頂頭上司,也是負責面試李仲雀的考官之一,名為常吉的男人今年已經半百有餘,可從體型與精氣神等方面來看,倒更像是一位潮氣蓬勃的年輕人。他神情不快隨手呵斥張仲志離開,隨後兩步並做一步跑到李仲雀面前,伸出零星散布著老繭的左手,握住李仲雀的小臂不停搖晃著說道:「李仲雀,李先生,鄙人常吉,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聽聞過你的大名了。這次你來我們公司面試,屬實是讓我們蓬蓽生輝,倍感榮幸了。」
李仲雀被他這一套整得有些不適應,恍惚之間想起了吧台男昨天說的話,心裡猜測這個自稱常吉的男人,大概就是那個所謂的「狗屁放出來的玩意」。只要一想到這個說法,李仲雀就發現自己有點難以自控,咬緊牙關才勉強的沒有笑出來。
見李仲雀面無表情的不為所動,常吉稍作猶豫主動說道:「您才剛決定要來我們這裡面試,就看到了這麼一場笑話,實在是太對不住了。」
「啊?」李仲雀心中不解。
笑話?什麼笑話?
「是這樣的。」常吉終於意識到,李仲雀的身邊站著阿染,而他一直抓著對方的胳膊,是一件很不合適的事情,於是裝作擦汗的樣子,用袖子在腦門上隨便一擦,這才接著說道:「不瞞您說,最近幾年,不經過大系統審批,就擅自渡海試圖進入海上都市的人,是越來越多了。而經由這類事件的常發區域,也就是十七、十八、二十一三個區域的議會提出,要研發適用於近海區域,可在海面上進行快速機動的防衛機甲。本來我們公司的進展很順利,也取得了程霜持裁議員的大力支持,加之『醒藍』實驗室提供的技術人員,眼看『贏魚』項目就要取得成功,結果在核心搭載測試階段,發生了暴走事件。」
這件事情就發生在剛才,李仲雀還是見證者之一,但他當時只顧著睡大覺,完全沒有將兩件事放在一起對比。畢竟常吉沒有抓住重點,尤其是李仲雀作為技術人員的角度重點,那就是贏魚機甲的具體噸位級別。
一旁始終都挺安靜的阿染,在聽到核心暴走四個字時,聯想到剛才那場劇烈爆炸,臉色刷的一下就憔悴起來。
「本來我們這邊的計劃是,您作為核心程式的大家,想要您敲定最後的細節,也方便同團隊之間進行磨合,同時還可以搞點……小動作。」常吉說著朝李仲雀一挑眉毛,後者對此心靈神會。
作為在四十年前被研製成果,能與不同金屬進行融合,並使其誕生出新特性的技術,核心搭載對於機甲來說,基本就等同於是在注入靈魂。而在進行這一工序之前,會由專業人士進行計算,通過機甲素體中的金屬佔比,倒推出適配性較高的核心,在此期間,專業人士往往收穫數枚核心,美其名曰幫忙回收廢品。
這樣的事情李仲雀以前沒少干,尤其是巨獸級機甲的搭載,往往會動用上百枚核心測試,就算只能順走個十分之一,也是一筆十分可觀的收入。
「嗐!」常吉突然給了自己一耳光,連忙彎下腰伸手招呼道:「您看看,我這一見著您,就總覺得話沒說完,都忘了還得面試呢,幸虧時間還有不少。」
他試探性的問道:「那咱,這就進去?」
畢竟剛才剛發生過核心暴走事件,這就證明了他們的技術水平不高,許多高級技術人員都不願意和這樣的團隊合作,所以常吉當下的內心其實很忐忑。
李仲雀點點頭示意那咱就走,常吉舔著笑臉走出幾步之後,回過頭去看向阿染,試探性的問道:「夫人不一起進去嗎?外面多熱啊。」
這個稱呼將阿染從走神走拉回,雙頰噗的一下就紅了起來,連忙擺手示意常吉想錯了。她雖然確實對李仲雀有意思,也會一找到機會就黏上去,但他們現在還沒有太大進展呢。
「面試可以帶人一起嗎?」李仲雀不解的問道。他先前面試的公司,雖然都對他很熱情,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會像常吉這樣,分明身居高位,卻刻意將自己的姿態放的很賤。
「嗐!」常吉笑著一擺手,大大方方的說道:「權當是帶著夫人,參觀一下您的工作環境,這有什麼行不行的,理所應當!」
於是阿染和李仲雀不點破真正關係,跟在笑臉始終殷切的常吉身後,一邊聽著他對公司做出各種形容,大體上總是一些小缺點居多,大優勢故意用一兩句話帶過,反而顯得天征格外具有真實感。這讓李仲雀對常吉改觀許多,本來以為他就是那種所謂的經典小人,現在看來,他更接近於成大事不拘小節的類型。
就在李仲雀不走心的應付著常吉的時候,阿染的視線在不經意間從張仲志身上略過,一瞬間讀取到了許多嘈雜聲音,其中以雜種、賤人、宜居區域、弄死你這樣的辭彙居多。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張仲志和常吉很像。他裝作已經釋懷的樣子,可內心卻在琢磨如何報復,儼然將常吉與李仲雀,甚至是程家兩兄弟,視為了生死仇敵。
一行三人在大樓負四層的位置走出電梯,環顧四周滿目琳琅的機械元件,以及三台處於搭建組裝中的哨兵級機甲,阿染走到透明玻璃面前,張大嘴巴目光不斷四處游移。
相比起阿染一副鄉巴佬的行徑,李仲雀就要顯得波瀾不經許多。畢竟在他曾經工作的地方,類似於這類的場景,早就已經看到想吐了。
常吉從胸口口袋裡拿出一張青色卡片,彎腰低頭雙手將其遞給阿染,仍舊是笑著說道:「夫人,如果您喜歡的話,不如四處逛逛?」
「不算機密?」李仲雀很熟悉機甲製造方面相關的事情,更明白幾乎所有的機甲製造廠商,對於搭建區域甚至不惜動用武裝力量,更有個別極端理念者,更是會讓每一個進入相關區域的人,都事先簽下一份無比縝密的合約。像常吉這樣,直接給出通行證的,李仲雀接連輾轉過上百家公司面試,這還是頭一次見。
常吉先是跟阿染說了一句沒關係,然後回過身解釋道:「我們的工作區域,取得了裁議員許可,會強制封閉個人終端。這些玻璃都是特殊品,不會阻礙人眼觀察,但會隔斷所有類型的記錄設備。因此除非是有奇人異士,能在極短時間內將這裡給畫下來,否則是不會有任何泄露可能的。」
這是一個業內人才會懂的笑話,起源是發生在十七年前,那段商業間諜、技術販子等職業,大膽活躍於明面上的時間。業內號稱最嚴密的天工企業,宣告他們啟用灌江安保系統,完全可以杜絕所有信息外漏的可能。而有那麼一個天才,在數次嘗試偷竊機密之後,終於是想出來了奇妙的主意。那就是聘請數位一流速寫師,分別畫下一台機甲的不同部位,可以在半個小時之內,完成一條巨獸級機甲的情報獲取。
可這個計劃完全沒能執行,他們連保安那一關都沒過,因為繪畫用具的目標實在太大。而那名技術販子,直接被氣成了神經病,據說直到現在,他的子女都還在爭家產。
在地下二層的一間辦公室里,天征的老闆孝中齊,在外界眼中素來優雅的男人,面對眼前正在閑聊的兩人,時不時就要擦拭一遍額頭汗水。
一位是醒藍實驗室的投資方方知晴,另一位則是十七區裁議員程霜持,孝中齊付出極大代價與這兩位達成合作,本想能憑藉近海治安哨兵級機甲贏魚,一舉躋身到中心企業行列當中,但沒有想到最後的結果會是核心突然暴走。事實上就在不久之前,孝中齊接到李仲雀的面試申請,本想著臨時完成核心搭載作業,藉此來完成壓低工價的目的,沒想到居然會把一切都給搞砸了。
「孝中齊,別一直愣著,說兩句。」方知晴是一個可以被成為儒雅的男人,身穿咖啡色風衣,留著一根頗為顯眼的長長馬尾辮,說話時嗓音總是軟軟糯糯的,會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的真實性別。
「這次是我搞砸了,一切損失都由我承擔。」孝中齊幾乎是從牙關里擠出來的這句話,一抬頭看見程霜持的臉色陰沉,就立刻接著說道:「但是我能向兩位保證,這次的意外,絕對不是因為我們的技術水平不夠所導致的。數據模型,三階段測試,程序排查,方方面面都沒有出現問題,肯定是有人從中做鬼!」
對於孝中齊的說辭,程霜持只用一句話回應:「失敗的原因無所謂,向我證明,你還沒到完蛋的地步。」
「是。」
在一間處於中心位置的房間里,李仲雀見到了他的面試官,一共有二十七人之多,以至於椅子根本不夠用,只有留給李仲雀的那一把還空閑著。
李仲雀本來想既然如此,那我不如站著,倒是更能彰顯態度,只不過常吉強硬的把他按下,一揮手笑著說道:「李先生,你看看,一聽說是你要來,這些傢伙,自願被扣工資,也要來當第一個看見你的人。」
很顯然,緊缺頂級技術人員的天征,比李仲雀更想彰顯態度。
四方透明的房間里沉默了很久,常吉不敢搶在上司們面前開口,也就沒了一個能活躍氣氛的人,最終還是李仲雀主動說道:「你們和天工有合作?」
「哦?您怎麼看出來的?」除了坐在主位上頗為面善的老人,其餘人都不敢率先接話。
李仲雀毫不顧忌的說道:「採礦用輕騎兵級機甲精衛,總體只有三處關節,以環繞分隔算式作為比例,採取二榫卯一滾軸結構,高度僅有十七米,重量達到一千兩百噸,外形靈感來自於啄木鳥,是我高中時期的作品之一,所有許可權都賣給了天工製作。」
房間里的人不知為何紛紛地下腦袋,面善老人忍不住揉了揉鼻頭。他們天征的百人團隊辛苦七年,至今都還沒有專屬機甲作品,但眼前這個才二十七歲的年輕人,早在高中時期就已經完成了此等作品,真是完全沒有辦法比較,難怪老闆會下死命令,說要答應他的一切要求。
事實上如果不是方知晴和程霜持,這兩位人形龐然巨獸的連訣拜訪,那麼這個房間將不會這麼擁擠,而是會變成只有兩個人面對面的,一個提出條件另一個只管點頭了。
「一體式輕騎兵級機甲的範本,其骨骼構造被許多人模仿至今,如此了不起的曠世奇作,居然出自您的高中時期,真是叫我有點心裡不太平衡了。」面善老者伸手撫摸著鬍鬚,感慨著說出心裡話。
「我們就不和您繞圈子了。所有條件,您隨便提,我們一律點頭答應。」面善老者直截了當,放棄了先前保存著的敲打想法,只說孝中齊先前交代好的話。
「您是爽快人,那我也直說。」李仲雀突然站起身,微微抬頭盯著精衛,緩緩開口說道:「年薪八百萬以上,除此之外,我不需要獎金一類的東西。但是作為交換,我需要貴公司,每年都對分解症的研究,做出一定金額的捐獻,具體數目我同樣不做要求。」
分解症,一個以人類現在的基礎水平,認知程度,方方面面來說都無解的絕症,向裡面做出投資只會是做無用功。以李仲雀的能耐,本應是面試一家成功一家。可事實是,李仲雀面試過上百家,願意答應這個條件的,只有寥寥十三家。大概李仲雀總會被開除的原因,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存在。
面善老者沉吟一聲,輕聲說道:「關於您的要求,我方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對分解症做出投資,具體金額絕不會令您感到失望。但是,我首先要從個人方面,以一個老人的身份,說上兩句。」
「您請。」李仲雀雙手按住椅背,不客氣的說道。
「打水漂,無用功,徒勞啊。」老人說著伸出一條手臂,擼起袖子,上面存著一個深深凹陷。這是因為他的分解症,已經達到了第五級,真皮層與一部分骨頭都沒了,甚至血管也變得很薄弱,即便是做了降低細胞活性的手術,也只能稍微減緩癥狀而已。
所以對於分解症這個東西,老人做過很多年的研究,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無用功。」
「我知道。」李仲雀對此只是輕輕點頭。
老人見狀整理好衣服,從抽屜里取出合同,只需要添上金額並蓋章,之後交由李仲雀二次確認,之後分別錄入三方,也就是李仲雀、孝中齊與天征的終端,最後上交大系統進行複合審核,這份合同就算是生效了。雖然聽起來很麻煩,但三分鐘之內,完全足夠搞定。
也就是在李仲雀準備按手印的時候,面善老人突然收到一條信息,點開嵌在桌面上的專用設備之後,老人身手虛壓示意李仲雀等等,接著嘆了一口氣無奈說道:「很抱歉,李仲雀,這份合同,咱簽不成了。」
李仲雀皺起眉頭,倒是沒多說什麼,他拜託常吉幫忙找到正在閑逛的阿染,後者即便知道李仲雀不會在天工就職,仍舊是始終保持著和熙笑臉。
看來他選擇對人態度的標準,並不是對方的地位如何,而是能力如何,這讓李仲雀再次高看了他一眼。
已經準備要離開的程霜持,在踏進電梯按下樓層的時候,孝中齊突然雙手卡住電梯門,強行擠進電梯之後用眼神警告張仲志,因為電梯已經開始緩緩運轉,而他並不敢耽誤程霜持太多時間,只能是當著張仲志的面問道:「李仲雀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才,為什麼你要跟我說『最好不要聘用他,你沒有能把他留下的本事』?」
程霜持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從他不受限制的個人終端中,調出了今天取得的李仲雀的個人信息,推著孝中齊的腦袋讓他湊近去看,然後問道:「李仲雀每次入職,不到三個月,就必定會被開除。而開除他的公司,總會心甘情願,支付一筆不小的違約金,就這樣都還有人敢要他,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孝中齊沒有程霜持那麼大的情報網,從這件事里無法得出絕對性的推斷,於是搖了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程霜持再次忍不住懷疑孝中齊的能力,只能指向李仲雀的就職履歷中,處於最下方的「天工製造公司」六字,伴隨著電梯門的打開徑直離去,只留下一句「好好琢磨,你腦子應該不至於修掉。」
孝中齊始終都是不明所以,鬱悶的隨後離開。
電梯里交談的兩人,始終都沒有發現,張仲志的視線,一直都放在李仲雀的個人信息上,瞳孔不斷重複著放大縮小這一過程,而且絲毫不對窺視行徑做出掩蓋。
「都不把我放在眼裡,誰能說這不是好事?」張仲志的目的地並不是一樓大廳,而是地下一層的元件裝配室,所以他讓電梯緩緩開始下降,嘴裡自言自語的說著些什麼。
有人迎面正好撞見張仲志,打招呼道:「幹嘛去了?」
張仲志則笑著隨口回答道:「上了個廁所,還撞上大老闆了,你說這運氣。」
背對著電梯門的張仲志,恰好沒有能看見,被他列為仇人行列的兩人,一個正在訓斥一名漂亮女性,另一個則在勸解說不是大事,畢竟誰都會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