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頁
木窗半開,涼爽的風從窗外吹進,輕輕拂過蘿嬋的面龐。
蘿嬋倚靠在長塌上,雙腿伸直,淡色襦裙下微微露出一段白嫩的腳踝。
一頭棕色長發簪成簡單的髮式,明眸專註地盯著書上的內容,離近了看,會發現她瞳仁並不是黑色,而是溫潤的墨綠色。
修長的手指伸出,捻起書頁,她的動作輕柔而小心。
沒有穿越之前,蘿嬋所有的書本,包括小學的習題冊,都保存得非常完整,就像新買的一樣。
每一本書都是一個知識的載體,盡量保存完整,供更多的人翻閱,書本的價值才會越高。
穿來這裡之後,由於是古代,紙張偏薄,蘿嬋翻閱起來就更加小心了。
「小姐,有人來了!」
夏末還有些殘餘的熱氣,蘿嬋沒有機會用冰來消暑,所以每年夏日,丫鬟雙梅都會將屋中的門窗打開,讓屋子自然通風,好涼快一些。
蘿嬋在屋中看書時,雙梅就會取來一個矮墩坐在門口,不但能吹到風,若是有人來了,她還能及時告知她家小姐。
雙梅從小就被賣進了蘿府,因為她年紀太小,幹不了什麼出力的活計,就被派來伺候蘿嬋這個庶女。一眨眼就過年,自然知道蘿嬋的脾性與習慣。
蘿嬋在外面向來規規矩矩,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但只要一回屋裡,她全身的骨頭就像被抽了一樣,恨不得能摟著書本倒在床上不起來。
雙梅甚至見過她家小姐一手拿著書,一手提裙擺,就打算去小解的模樣,就連她這個未讀過多少書的人,都知道這實在不成樣子。
被雙梅制止后,蘿嬋停止了要用嘴叼裙子的動作。
她一臉認真地解釋道:「雙梅,有一種書本,叫做廁所……不,茅廁讀物,就是讓人一邊看一遍解手的。」
現代人蹲廁所,手裡基本都會拿個手機,再不濟也得拿張報紙來消磨時間。
當然,長期這麼做,得痔瘡的幾率也會增大就是了。
可雙梅壓根不相信,不由分說地拿走了蘿嬋手裡的書,還替她拉好了屏帳。
蘿嬋與屏帳上胡亂繡的鳥兒大眼瞪小眼片刻,提起裙子乖乖小解。還記得她剛來時怎麼都不習慣木桶,堅決要去茅廁。
可待她看到了那萬丈深淵后,她就屈服了……不就是木桶嗎?蹲得。
蘿嬋在屋中的這幅樣子自然不好被其他人看到,因此雙梅總是坐在門口,聽到點動靜就會趕緊告知蘿嬋。
雙梅這兩年的聽力直線上升,蘿嬋覺得她再鍛煉鍛煉,就能媲美警犬了。
夾上自製的書籤,蘿嬋把書放在一邊,雙腿落在地面上,穿好鞋子,抖了抖裙擺。
抬頭便見到雙梅一臉擔憂的模樣,小姑娘今天坐在門口時不時向外張望,手裡的針線活一點沒進展,一塊布被來回戳了窟窿,顯然是被蘿映雪今早那一出嚇到了。
蘿嬋招手讓雙梅過來,雙梅眼睛里霧蒙蒙的,竟是要哭了。
「小姐……若大小姐今早說的……讓您替她嫁去魔教的事是真的……您可如何是好?……大小姐說那浮生壇中人,各個生得猶如地獄惡鬼,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您若是去了那地,可怎麼辦?」
雙梅說到激動處,兩眼皮一跳,眼看著就要流眼淚。
聽到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蘿嬋摸了摸雙梅的頭頂,笑著道:「莫擔心,對你家小姐我來說,哪裡都比這蘿府要好。」
雙梅以為蘿嬋是在安慰她,不忍讓小姐忍著悲痛勸慰自己,雙梅連忙吸了吸鼻子,強行把眼淚憋了回去,悶聲道:「小姐去哪,雙梅就去哪,一直陪著您。」
雙梅不知道,蘿嬋真的不是在安慰她,她確實一點也不悲痛……
腳步聲離近,聽起來有人,第一個進來的,便是蘿嬋的便宜爹蘿濤。
蘿濤頂著一張欲言又止的臉,一點不拖泥帶水地跨步而入。
蘿嬋現在身處的世界,其實是她看過的一本小說,而這本小說之中,她記得最清楚的章節,就是小說開頭,蘿嬋代替她姐姐嫁魔教聖主的這一幕。
畢竟一本只有等泡麵時才會看兩眼的小說,多看幾遍開頭在所難免。
她還記得,那是她上大學的時候,有個室友很喜歡買這種言情小說,整本不超過十萬字,剛剛好用來打發時間。
這本書的大小又正好適合壓泡麵蓋子,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宿舍的泡麵本。
蘿嬋很少吃泡麵,就算吃泡麵,她等泡麵的時間也會用來背單詞,或者看兩頁新聞。
可就算不感興趣,也架不住一個東西頻繁地出現在視線里。忘了是哪一天,蘿嬋心血來潮地將手伸向了那本《殺生之魔教的新娘》。
封皮畫了一個女人,紅色的嫁衣,面容被紅蓋頭遮住,整個身影融入了黑色的背景里,怎麼看都像是鬼故事裡的插圖。
斷斷續續看了不知多少次,等她終於看完了這本書之後,蘿嬋忍不住感慨:自己居然吃了這麼多泡麵,真是不健康。
隨後就把這本書拋在了腦後,直到她穿越之後,才從記憶裡面挖了出來。
彼時她已經碩士畢業,工作了許多年,怎麼也想不透,是怎樣一種偽科學的力量將她送到了這個跟她沒有任何關聯的異次元。
如果說一定要有人穿越的話,為何不是買了那本小說的大學同學呢?
蘿嬋打量著眼前的便宜爹蘿濤,她上次見他還是一個多月之前。蘿濤年輕時據說長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可再俊秀的青年也抵擋不了中年發福的油膩攻勢。
這幾年蘿濤就像吃了改良豬飼料一樣,氣吹一般鼓了起來,再也看不出一點當年的影子。
蘿濤皺起眉頭,一副千言萬語梗在心頭,喉嚨管太細吐不出的表情。
「嬋兒……」
蘿嬋抬起手,制止住了他沒什麼實際意義的言語。
今早,她的大姐蘿映雪幸災樂禍而來,已將此事嚼來嚼去說了兩三遍,目的就是為了看到蘿嬋悲痛欲絕的模樣。
可惜,蘿嬋並沒有陪她演戲的興緻,淡淡地應付了一句,就繼續吃早飯了,氣得蘿映雪只能掃興而歸。
此事對蘿映雪來說是禍事,對蘿嬋來說只不過是要搬家了而已。
「姐姐今早已經告知我此事,爹爹不必擔心,女兒嫁。」
蘿濤一聽,沒想到他這個小女兒思想覺悟這麼高!居然沒有叫嚷哭鬧!
蘿濤來之前還想,若是蘿嬋死活不嫁,他就將她關在屋裡,就算是用盡各種手段也要逼她就範。
而原著中,真「蘿嬋」確實如蘿濤所想,從蘿映雪那聽到消息后就開始哭,不吃不喝搞絕食抗議,嘴皮子幹得脫了兩次皮。
此蘿嬋非彼蘿嬋,她可不會這麼虐待自己。因為她知道,就算她真的這麼做了,結果也不會發生什麼改變。
見蘿嬋如此懂事,蘿濤走近了一些,說道:「你姐姐……映雪她今早若是說了什麼,你可別往心裡去。」
蘿濤顯然很了解他大女兒的脾性,蘿映雪的腦袋瓜就好似一個圓滾滾的椰子。打眼一看是個愣頭青,刨開來看,一腦子裡都是水。
蘿映雪咋咋呼呼了一早上,在蘿嬋看來,就像看了一場猴戲,半點沒往心裡去,就是想起故事情節終於要發展了。
但蘿嬋可不能說她一點不介意,反而要做出一副委屈樣子來,才能在走前多撈點好處。
果不其然,看到蘿嬋垂下臻首,泫然欲泣的模樣,便宜爹蘿濤的心底微微升起了那麼一丟丟的愧疚。
「嬋兒,爹爹也是沒有辦法,浮生壇那魔教偏偏要與我們蘿家聯姻。為了武林的大局,嬋兒……就委屈你了。」
說白了就是,為了大傢伙的美好生活,就犧牲你一個了。這種無恥至極的話,蘿濤說起來毫不猶豫,連汗都沒流一滴。
蘿嬋的娘親是個棕發碧眼的外邦歌姬,當年被人當禮物送給了蘿濤。蘿濤彼時與正妻成,耗了不知多少珍品良藥才生出了蘿映雪這個大女兒。
蘿家是代代相傳的神醫世家,但正所謂神醫不自醫,蘿濤這個子嗣難的問題,他自己終究是沒有解決。
但他可不會承認是自己的問題,因此陸陸續續養了不少姬妾在後院,可無一例外——全滅,再未多添一個子嗣。
直到歌姬進府,才為他添了第二個孩子,也就是蘿嬋這個女兒。
蘿映雪生在落雪繽紛的冬季,蘿濤就給她起了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映雪。
蘿嬋則出生在屋外知了震天響的炎炎夏日,正房夫人指了指樹榦上黑黢黢的蟬,隨口道:「就叫蟬。」
最終,蘿老爺覺得「蟬」這個字太過粗鄙,就改成了女字旁的「嬋」。
蘿嬋穿越過來那年,歌姬已經去世了一年。
從後來翻看歌姬留下的東西,以及從他人那裡聽到的隻字片語,蘿嬋描繪出了一個歌姬的輪廓,不禁覺得她是個很聰明的人。
歌姬很清楚自己年幼時吃了太多苦,身子底早就被掏空,病榻纏身是早晚的問題。便順勢來蘿家當了一個溫順的妾,給自己找了一個穩妥的臨終關懷。
至於她的女兒蘿嬋,蘿家就是再不濟,起碼不會虧待一個弱小的庶女,能讓她平安長大,至少不用再當個歌姬。
也正如歌姬所想,蘿嬋穿越過來那年六歲,除了一開始有點懵之外,她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作為神醫世家,並且子嗣只有兩個女兒的蘿濤來說,他不會讓自己的兩個女兒成為兩眼不識一個大字的文盲。
蘿嬋便有幸跟著蘿映雪一起聽先生授課,學習藥理與醫術。
蘿映雪比她大兩歲,卻一點也沒有長姐的風範,三天兩頭逮到點事就向蘿嬋發難,要不然就是露骨地無視她。
若是原著里的「蘿嬋」,想必會天天哭鼻子,一邊薅棉被一邊喊娘親。
但此蘿嬋只覺得這小丫頭精力旺盛,心思是一點都沒放在學習上。
對於蘿映雪的無理取鬧,蘿嬋全程打馬虎眼。
「嗯」、「好」、「姐姐是在說我嗎?」,一律平淡對應,讓蘿映雪氣得牙痒痒。
蘿嬋愛看書,也喜歡研究,還一度想要不要直接讀博。來到這個世界后,她發現這個世界的醫術很有意思。
除了人體構成和脈絡相似之外,其餘的治療典籍就是一個偽科學錦集,其中記載的很多草藥,她聽都沒聽過。
比如說「付喜草,半輪,加天上火一量。」
蘿嬋一開始看到這個藥方時,就在想,這個半輪,和天上火是什麼?
後來她知道了,這個藥方的意思是,將付喜草在碾葯槽里攆上半個石輪,再放屋外讓太陽暴晒。天上火就是太陽,一量就是一刻鐘。
還有一些藥方,需要對著草藥默念口訣,如此種種,像騙子一樣的藥方,引起了蘿嬋極大的興趣,她一頭就扎進了裡面,遨遊了小十年。
蘿濤就算來學堂與葯堂也只是看蘿映雪,所以並不知道,庶女蘿嬋的醫術簡直像開了掛一般,直衝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