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黑澤陣的恢復能力很強,被子彈貫穿血淋淋的傷口,僅是依靠止血粉和繃帶,在第三天便已經肉眼可見的結痂。雖說行動不便,但已經不會被另外一隻手的動作導致傷口撕裂。
期間江戶川亂步有幫他打水擦洗過身體,他完全不配合。但少年的手法過於粗暴,不配合最終吃苦頭的還是他自己。
黑澤陣直挺挺的躺在榻榻米上咬牙切齒。
該死的小鬼,等他好了一定第一時間斃了他。
他任命的閉上眼睛。
肩膀上的傷口在復原,但右腿依然沒有任何知覺。
或許他一輩子也無法像常人一樣行走。
——
臨近九點,拿著點名板的老闆在眾人面前踱步,時不時低頭瞄幾眼手腕上的手錶。眾人心照不宣的調侃,「田中老闆怎麼還不點名!是不是江戶川那小子又遲到了!昨天好像也遲到了吧?」
「對啊,田中老闆這不太公平!遲到不是要罰錢的嗎!」
「要不今天就不點名了!反正就他一個沒來!」
「怕不是睡過了?」田中再次低頭看了眼手錶,此時距離九點還差最後一分鐘,他聽著周圍人笑著的打趣,「去去去,你們這些傢伙在我這做工還那我開玩笑!真是,馬上就給你們開了!」
沒人將他說的話當做是真的,只是有說有笑的站在原地等待。
在最後十幾秒,江戶川亂步手裡拎著袋子和帽子,頂著一頭雞窩從轉角處跑了出來。他邁著小短腿跑到田中的面前,喘著粗氣,用髒兮兮的手抹了一把汗水。不知從哪沾到的泥巴被他全部抹在了臉上,像一隻剛打完架髒兮兮的小貓。「我,我遲到了嗎大叔?」
田中嚴肅的咳嗽一聲,「就差你一個,趕快準備點名了。」
亂步把手上拎著的袋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看著排排站沒有留出空位的隊伍不知所措,小澤大嬸對他招了招手,他飛速的跑了過去,把帽子壓在頭頂。「大嬸你家裡的事情處理完了嗎?」
江戶川亂步今天穿的是警校幾人打包好的舊衣物。說是舊衣物,白色的襯衫卻一塵不染,甚至還有淡淡的洗衣粉殘留的味道,一看就是剛洗過沒多久。
不過不管是誰的尺寸在他身上都顯得格外寬大。修身的白襯衫被他穿出了睡袍的感覺。不光是袖口向上卷了好幾圈,褲子的長度更是被他卷上去了大半,才勉強離開地面。
從遠處看就像偷穿家長衣服的調皮小孩。
但沒人會去嘲笑他,在這裡的所有人都通過田中老闆的口中得知了這名少年的不容易。
小澤大嬸有些心疼,一旁站著的幾名大嬸笑著招呼他。「小亂步剛才去了哪裡?臉上都沾到泥巴了,等下嬸帶你去洗一下。」
「昨天遲到是因為迷路了,今天也是嗎?嬸也住在山谷那邊,要不要每天等你一起?」
「喂,井上老闆在喊你名字了!別聊了!」
「嘶,小澤你家那事警方接入了吧?老闆借你錢了?」
「恩,田中老闆知道后幫忙繳清了我父親住院的費用。」小澤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鬢角,眉目含笑的回答。她與亂步的視線對上,後者回給了他一個露出虎牙的燦爛笑容,「看開了就好。」
少年天真爛漫,不管是誰讓他幫忙做事情,都是一副積極的態度,相處這短短几天,廠房內的所有工人都對他像自家孩子一樣疼惜,不僅是因為他可憐的身世,更是覺得他是個好孩子,不應該過早被無情的社會鞭打。
「江戶川亂步!」
「到~我在這裡!」亂步在人群后踮著腳尖,舉起手一蹦一跳讓最前面的田中看到。在他前面的中年人不禁回頭笑道。「小亂步今天中午吃什麼?大叔今天帶了照燒排骨,中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飯?」
「你老婆怎麼給你帶排骨?昨天還是純素的青椒呢!」
「哈哈哈,是因為我跟她說廠里來了個小娃娃。你看她還給我抓了一把糖果。」粗糙的手掌抓起腰兜里一把廉價的糖果放在亂步的手心裡,「小孩子可不能多吃!會長蛀牙的!」
「我才不會長那種東西。」亂步不滿的說,還是客客氣氣的道了聲謝謝。
「好了別在這站著了!今天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有一批新的訂單需要完成,快點去!」田中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分散開來完成自己的作業,亂步也拎起剛才的袋子走到倉庫內的崗位上。
他的工資比其他人低,但需要做的東西都是跟隨工期走。新的工期到來,原材料需要經過其他人查完,分配到各個廠房開始製作后,他才能拿到報表去核驗。
他拿著一個筆在白紙上塗塗寫寫。田中進來時就看到他在明目張胆的划水,他咳嗽一聲,打斷了亂步的走神。「江戶川你在幹什麼,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支付了你工資,就要付出相應的勞動。」
亂步放下筆,語氣懶散。「可是我的工作還沒有開始,再等吉田大叔把報表送過來。」
田中吹鬍子瞪眼,「我可是支付了你半天的工資,沒有工作就要去找工作!今天這麼熱!你去拎著水給大家的水壺裡添滿。」
亂步從凳子上蹦下來,聽話的點頭。「知道了,馬上就去。"
等他走了沒多遠,田中把藏在背後熱乎的便當掏了出來。他打開亂步手拎的袋子,裡面是一份冷掉用袋子裝著的白米飯,還有兩條鹽漬蘿蔔。「嘖,長身體的時候怎麼能吃這個!」
「我說老闆,你直接給他不行嗎?」男人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他把整理好的報表放在桌上。一隻手端著水瓶。「每次都這麼凶的去嚇小傢伙,就這幾天他都被你嚇唬多少次了。」
「少說廢話,吉田趕快去干你的活!」
「我跟你可是合伙人,別用老闆的身份壓我。要是研二知道他拜託給你的人天天被嚇唬,不得跟你急啊?」他喝了一口水,拍了拍田中的肩膀。「雖說我知道你是在用這種方式教育他,但教育的方式有很多種不是。我看你家也沒兒子,乾脆收養他算了。」
「這孩子很討喜,大前天小澤那個事之後,我那邊幾個老爺們為了能讓小傢伙跑我們那邊盤貨,充滿了幹勁。你瞧瞧,這新單估計又要提前完成了。」
「你廢話很多,趕快去幹活!」
「嘖,大夏天的你讓他這個小身板抱著水桶去給他們加水。」吉田望著遠處抱著巨大水桶艱難挪步的江戶川亂步,嘲笑出聲。「等著被背後吐槽吧,可恨的資本家。」
「那你還不快去?」
「去幹啥,我的工作結束了!這些是小亂步需要做的了!」
「去把他手裡的水桶接過來,廢話這麼多!」田中踹了對方一腳,被對方熟練的躲開。「這麼多年老傢伙再被你踹到,我臉往哪擱?」
田中注視著大汗淋漓的江戶川亂步對幫忙的吉田道謝,然後迅速的朝他這邊跑來。
白色的襯衫上沾到了水桶上留下的污漬,他毫不介意的用手拍了拍便無視了過去。
太陽光了。
誰說他沒有考慮過收養的事情,只是還沒開口,就被亂步察覺並拒絕了。
他沒有說理由,但田中能猜到,原本美滿幸福的家庭突然支離破碎,對十幾歲的孩子衝擊有多大,他表面呈現出的陽光快樂,不知背後痛哭過多少次。
「哼。」他冷哼一聲從倉庫離開,亂步一臉懵逼的用手扇風,陰涼乾燥的倉庫讓他感覺到舒適愜意。放在一旁的袋子有明顯被動過的痕迹,他掀開看到了充滿香味的便當。
亂步扇風的手不禁停了下來。他急忙抬頭看向走遠了的田中,又低下頭盯著便當發獃了許久。張皇無措的就連嘴唇也無意識的微微張開。
與當面的恩惠與施捨不同,那種他可以用感謝來回應,可以通過付出勞動或者其他方面去填補。
但這種無聲的給予食物,關照,他不知道該如何接受。
這裡的每個人都用最真誠的態度對他,縱使他開玩笑的和其他人說,想吃他們飯盒裡的某一樣食物,也沒有被怪罪過。
甚至他說喜歡吃甜食,有人會為了照顧他特地從家裡帶來美味的食物。
與他在學院內被其他人霸凌,丟掉他的行李,剪壞他所攜帶的衣物的行為,完全是兩種極端。
在這裡,他不需要去跟任何人解釋他不是怪物。
—付出和回報,等價交換。
這是他對人際交往最初的認知,也是來到東京后,一直遵守的概念。
記憶中,父親總是很忙,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哪怕是休息日,也有穿著公安制服的各色人來家裡拜訪。
那時他還小,便詢問母親為什麼父親總是有處理不完的工作,什麼時候能陪他一起玩。
每當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母親總是會拿出許多稀奇古怪的玩具,擺放在他的面前。每次的回答也近乎相同。
「因為爸爸很厲害,他們想要爸爸幫忙做事,亂步你看,這些玩具都是爸爸為了亂步努力工作換來的。」
「不光是玩具,房子,家裡的擺設。所以我們要理解爸爸的辛苦,好不好?」
努力才有回報,付出才有收穫,年幼的他懵懂的點著頭。
母親溫柔可人的模樣深刻的印在他腦海之中。
她總是會說一些他無法理解的話。
比如
「即使爸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依然很愛你。」
「亂步,很多事情,需要你慢慢去理解。」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離開一樣。
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將那些他不懂的事情告訴他。
正在他愣神的時候,一名穿著軍裝的老人從廠門走了進來。他看到田中老闆迎了上去,對方好似說了些什麼,最後站在了他的面前。
寬大堅.挺的臂膀和印象中的父親一樣,是帶他來東京的那個人。
他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可以談談嗎?亂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