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屈服

周五的早晨，放假的前夕，黎明前的黑暗。

幾天前，語文老師布置了任務，要在下一周前，在小組長那裡背完新學的課文。

顏又不太擅長背課文，但在他看來，這是一項付出時間就能得到回報，不難做到的事。所以早就做好了打算，準備等別人都背完了，自己再去背。

於是，從周二到周五，每個早讀，小組長那裡都排滿了人，根本沒有空閑的時候。

由此可見，顏又確實沒有上學的經歷。他不知道的是，有些同學抱有僥倖心理，背得七零八落，狗屁不通，也要去試試。萬一試過了呢？豈不是賺大了。

加上這次要背的課文是《離騷》，讀尚且不易，何況是背。

於是，有些人來來往往，一遍又一遍地試試，看起來像是沒有盡頭。

等到周五，臨近死線，顏又終於決定去排隊了。

小組長坐在第三排，前面已經有幾個人捷足先登。顏又拿著課本，在平均間隔不到二十公分的隊伍里，離前面的同學有差不多一米，表現得正如周一清朋友所說的那樣性格孤僻，行為古怪，不願意和人接觸。

顏又不在意別人若有若無的目光，攤開書，默背著課文。

前面的同學又卡在「屈心而抑志兮，忍，忍……」

組長：「忍……」

某同學自暴自棄：「別忍了！我也不忍了！」

顏又搖了搖頭，收回神，為那位同學感到不幸，也為組長感到不幸。

過廊很窄，顏又能保持與前後同學的距離，左右卻不能。

旁邊的兩位女同學正在說話。

「我昨天熬夜拔禿了頭髮才寫完送給她的生日祝福稿，今天差點遲到，在班主任眼皮子底下狂奔進來的，根本來不及把稿子遞給廣播站。」

「那現在怎麼辦？要不然早□□請假吧，就說身體不舒服，偷偷送給周一清……」

「嗚嗚嗚嗚，好想給她一個驚喜，如果今天沒去操場，一定會被她發現的。雖然我們現在不在一個班了，但永遠都是好朋友！」

顏又差不多明白她們說的是什麼了。

每天早操過後，廣播站都會在最長的這個課間進行播報。有的時候是名家的詩詞散文，有的時候是同學投稿，而生日祝福稿也在投遞範圍內。

眼前這兩位同學，想要把稿子交給周一清。

與周一清有關的事，顏又本來應該避之不及，但目前的情況很特殊……

顧不上別的，顏又好心地提議：「同學，班長好像經常有事在早操期間去做，要不要試試讓他幫你？」

兩位著急的女同學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好像是哦！」

顏又覺得這樣很好，既幫同學解決了煩惱，自己又獲得了觀察周一清和姜星時見面的機會。

一舉兩得。

「但是，顏又同學……」

顏又低下頭，靠左的女同學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小聲地說：「其實我和班長不太熟，雖然大家都說班長人很好，他也總是很樂於助人，但是吧……我有點不太敢接觸他。」

然後，用期盼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突如其來的好心人。

對人過敏的顏又，為了在探查真相的途中不向周一清付出寶貴的尊嚴，偶爾也要付出點別的。

此時此刻，就要克服一些困難。

這件事也有顏又的別有用心，加上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建議：「我可以幫你送給班長。」

「顏又同學，你人真好！」

在收穫兩張好人卡后，顏又往第三組的方向走去，刻意放慢腳步，然而教室就這麼大，再不願意，也到了姜星時的位置邊。

姜星時讀書讀得很專心。

王子揚回頭瞥了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顏又，總覺得來者不善。

像是來尋仇的。

雖然顏又個頭不矮，看起來較為瘦弱，長得又過分好看，和班級里別的男同學一比，彷彿不在一個次元，又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參加體育鍛煉。在王子揚心中，對方是一個純粹的小白臉。

顏又面無表情，將稿子遞到姜星時的桌上：「班長，有個事，有同學要請你幫個忙。」

他刻意加重了「有同學」三個字，表示這個忙，不是為了自己。

王子揚偷聽到這裡，一陣驚訝，誰能想到，這個樣子竟然是來求人幫忙的。

姜星時停了下來，沒有再讀書，但也沒有看顏又，輕聲問：「什麼事？」

顏又說：「有個同學想把生日祝福稿給廣播站，她想讓你在早操前交給周一清。」

姜星時沒有說話。

他不是那種什麼都會無條件答應的老好人，老好人會為名聲所累，姜星時則非常擅長拒絕。不僅是同學的請求，連老師的要求，姜星時都會拒絕得很乾脆，且會讓對方覺得是自己的問題。他做的都是願意做的事，得到的也是想要得到的。

顏又才發現，是自己把一切想得太順利了。

姜星時有拒絕的權利。

……到時候不會要自己去送吧？

如果是顏又去送這份稿子，他倒是願意跑一趟，和周一清說兩句話也不會死。但以周一清的性格，十有八九會找理由故意把稿子扣下來不讀。那樣會讓女同學的朋友錯失生日祝福，結果未免太差勁了。

顏又不想那樣，就免不了向周一清出賣尊嚴，且周一清願不願意接受還是一回事。

現在想來，需要克服的困難好像太大了點。

那，是現在求姜星時，還是以後求周一清？

都是付出尊嚴，兩害相權取其輕。

顏又決定屈服。

他不太習慣地示弱著，露出有些懇求的神態，很小聲地說：「班長，你人這麼好，不可以嗎？」

不在自己的位置上時，顏又都會戴著黑色的絲綢手套，以防誤觸到什麼。他的手指顯得格外纖瘦，緊緊捏著稿紙邊緣，像是很怕被拒絕，有些可憐的模樣。

【鏘鏘鏘鏘，恭喜您解鎖成就——萬人嫌的第一次懇求~他，從不低頭；他，從不示弱；他，堅持不必藉助任何人的力量，就可以做到一切。但是現在，在好感度為-100的情況下，萬人嫌向您提出了請求！萬人嫌向您走近了一小步，而攻略則向前邁出了一大步！】

顏又：「……」

顏又自欺欺人地裝作什麼也沒聽到。

垂著眼時，姜星時的神態有點漫不經心，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是拒絕或是接受。

說得挺好聽，好感度是一分也沒漲。

就在顏又準備放棄，回去和女同學再商量怎麼辦時，姜星時抬起頭。

他微微笑了笑，一如既往的好脾氣，彷彿方才沉默的拒絕沒有發生：「可以。」

一個好感度-100的人對自己示弱，也許姜星時確實被取悅到了。

顏又是這麼猜的。

早讀的最後五分鐘，顏又終於排到了，一次過了《離騷》。

下課鈴一響，班主任就來教室趕人，班級里瞬間空空如也，只剩顏又一個人。

全班只有顏又一個人特殊。操場雖然大，卻要容納幾千學生，人太多太擁擠，別人不小心碰著，可能跌了磕了，去校醫院抹個紅藥水就行了。顏又要是不留神碰到嚴重的過敏原，直接要被救護車送走。

由於情況特殊，危險係數太高，政教處特批顏又可以不出早操。

顏又事先想好路線，從另一邊樓梯繞上五樓，緊趕慢趕，趕在姜星時前到了。

他站在樓梯的拐角處，一個視野好的地方觀察。

從顏又在周一與姜星時對視時，突然聽到好感度提示音后，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天了。在這幾天里，周一清與姜星時是否見過面，顏又並不清楚，但能有這樣的機會就已經很不錯了。

如果周一清真的也能聽到，應該會表現出不同以往的地方。

畢竟這件事，太超出正常的世界觀了。

由於體質的緣故，顏又對很多過敏原都非常敏感，即使身邊環境里只存在一點，也能迅速察覺出來。他對人也是如此，出於本能和天性，可以很輕易地察覺出對方的想法和好惡。

姜星時敲開八班的門，周一清從裡面走出來，兩人簡短地聊了幾句。離得太遠，聲音又不大，顏又聽不清，也看不出周一清的神色有什麼異樣。

三兩句話就能交代清楚的事，也談不了多久，快結束時，周一清突然露出有些困擾的神色：「聽說顏又前幾天冒犯你了。」

姜星時只是聽著。

周一清抱歉道：「真對不起，他一直有點小孩子脾氣，之前也沒上過學，什麼都不太懂。怎麼說，顏又畢竟也算是我哥哥，我替他向你說對不起，以後再讓他親自和你道歉。」

言談之間，彷彿和顏又很熟悉，可以掌控對方一樣。

姜星時想起同學之間的傳言，他知道得很清楚，只是不在意，那些都和他沒關係。

但周一清，未免也太明顯了。

姜星時往後退了一步，他收了些笑，是不太想繼續談下去的意思：「不用。」

周一清愣了愣：「那我去廣播站了，早操快要結束了。」

在此之前，周一清曾聽說過很多次姜星時的名字，多到讓他厭惡的程度。偶爾在校園活動中遇上時，也不過點頭之交，加在一起還沒有今天說的話多。

但不妨礙周一清想讓姜星時對顏又產生厭惡。他很清楚，如果姜星時表現出討厭自己那個私生子哥哥的意思，顏又在班級里不一定會過得很差，但一定不會好。

利用自己在同學間的影響，排斥不喜歡的人，周一清太會做這樣的事了。

總還會有機會。

周一清轉身離開時，姜星時狀若無意地抬了下頭，看向顏又的方向。

幸好顏又躲得快，沒有被發現。

他靠在樓梯上，手機突然振了振，譚修明發來幾張截圖，是幾段Q群里的聊天記錄。

譚修明：[周一清這孫子也就算了，你上學才幾天啊，怎麼就惹上了全校師生里的大紅人姜星時？]

顏又大略看了幾眼，大多數是問二班新來的是誰，怎麼和姜星時不對付，不過姜星時當然是很寬容地原諒了新同學。

凈說瞎話。

顏又感到了憤怒，姜星時明明就對他進行了可恥的報復，多扣了自己十分。

不過……

顏又：[不是，你怎麼有我們學校八卦群？]

譚修明：[哥們鐵不鐵，為了你，隱姓埋名打入敵人內部，默默守候一碰人就會半死不活的發小。]

顏又：[……你要是被逮到，不許說和我有關係，不然咱們就漂流瓶見吧。]

譚修明：[好冷酷無情一鐵子。]

顏又一邊發消息，一邊放棄警惕地往下走。

時間隔了這麼久，姜星時早就走了吧。

結果他差點一腳踏空，嚇得一抬頭，與一雙琥珀色的眼瞳對視。

姜、星、時。

這個人站在第四層樓梯靠下的位置，是上一層樓梯拐彎的視野盲區。

顏又的第一反應是轉身逃跑。

姜星時叫他的名字：「顏又。」

顏又已經放棄了掙扎，他歪著腦袋，有點自暴自棄地晃了晃手機：「你要扣就扣吧。」

畢竟他的好感度有下限，而姜星時的積分表沒有。

顏又的個子高，又太瘦，校服的尺寸便顯得不合身，動作稍大一些，束起的袖口也隨之滑落，露出很少見光的手腕。

姜星時怔了怔，看到顏又站在台階上，那麼微微皺眉，垂著眼眸，低頭看著自己。

他的皮膚白的像雪，夏天的雪，一種很脆弱、很容易消失的存在，太陽一曬，似乎就要融化了。

一切都是姜星時很少會想到的、無關緊要的事，在一些看見夏天，看見雪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