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願望

姜星時低下頭,他垂著眼，那是一雙很平靜的琥珀色眼瞳，清澈地映著顏又的臉。

顏又等待他的回答。

一個人離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想要和姜星時一起。

在很短暫的秒鐘后,姜星時問：「可以等我一下嗎？」

顏又怔了怔,沒有問理由，也沒有問時間,他只是說：「可以。」

好像無論多久,都會一直等下去。

姜星時鬆開顏又的手,解釋說：「要把衣服換掉。」

頓了一下，繼續說：「然後回來找你。」

在等待的時間裡,顏又沒有想太多，也很難進行思考。

他看著掛在樹枝上的彩燈，那些閃爍的東西,某種意義上像一閃而過的流星的人造物品。

顏又沒有對流星許願的習慣,現在自然也不會產生什麼別的念頭，他只是看著那些彩燈，漫無邊際地數了千兩百四十七個數字，終於重新等到了姜星時。

姜星時從離開的方向回來,他換上了以往的衣服,簡單的白色衛衣,灰褐的外套,又變成了顏又熟悉的那個姜星時。

他拿著手機,應該是看到了顏又之前發的消息,走過來，牽起顏又的手，用陳述的語氣說：「心情這麼差？」

顏又沒有說話。他無法解釋原因,因為當時的希望是姜星時不要開始這個任務，可以提前離開。

而現在的顏又已經不在乎那些了。

姜星時繼續問：「來這裡是不是讓你心情更差了？」

顏又點了下頭，他皺著眉，看起來有點困擾。

來的時候，顏又有很多心事，在每一個岔口都不加猶豫地選擇了更僻靜的道路，沒有想過回去的時候要怎麼辦。

而現在天色昏暗，樹影重重，路途狹窄，令顏又感到茫然。

他停在原處，獃獃地說：「我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姜星時笑了笑，神色是少有的溫柔，平常的姜星時絕不是沒有攻擊性，只是隱藏了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說：「我記得。」

顏又變得更依賴這個人，又有點不好意思。

想要逃跑的是自己，找不到路的也是自己。

因為在姜星時面前，顏又的一切困擾都可以得到解決。

姜星時很希望被喜歡的人依賴。

可能童話中的公主都是這樣，有強硬勇敢的一面，有無堅不摧的勇氣，可以戰勝邪惡的反派，可以逼迫周隨珠道歉。有時候也會有點笨蛋，在湖水中洗澡時會被路過的人撿走羽衣，想要逃離討厭的城堡，也會不記得出去的路。

穿過那條彎彎曲曲，狹窄漫長的小道時，顏又像是沉浸其中，他真的在和姜星時逃出這個地方，所以很難注意到周圍的事物。他只能感覺到燈光的變化，從昏暗到明亮，最後他們離開了那個燈火璀璨的地方，那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金嘉花園。

金嘉花園並不位於市中心，周圍也不是商業區，外面很寂靜冷清，馬路寬闊，街道上沒有多少過路的行人。

姜星時脫掉外套，罩在顏又的西裝外面，顯得不倫不類，但也不會有人來批判他們的奇裝異服。

直到此時此刻，冷風吹在顏又的臉頰上，他才有了一些確切的實感，完整地想起剛剛發生的事。

顏又並不想窺探姜星時的過去，那些對方不願意提起的事。

姜星時牽著顏又的手，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周圍一切的顏色都很單調，漆黑的天幕，昏黃的街景。在長久的寂靜中，只有偶爾行駛過的，拖著尾氣的車輛，後面有刺眼的紅色閃燈。

姜星時低下頭，看到顏又雪白的臉。

姜星時忽然開口說：「方太太是我的母親。」

顏又呆了一下。

對姜星時而言，過去是沒有必要提起的事，也沒那麼重要。而善良的顏又同學，對人過敏的顏又同學，也願意不顧一切地為姜星時找回尊嚴和尊重。

姜星時沒帶什麼感情，很平靜地敘述：「小的時候，我很少見到她，她總是很忙。」

其實童年的記憶，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都會在成長的過程中遺忘。但姜星時確實很早熟，記性很好，所以還能記得當時的事。

「我的父親，由於工作失意，整天醉酒，在家無所事事。他們的追求不同，所以也就分開了。」

出事的那天，姜星時正好生病，從幼兒園回家休息，在睡夢中聽到姜舟和周隨珠的爭吵聲。

姜星時頓了頓：「但是分開的時候很不愉快，經常吵架。有一次他們在客廳里吵起來，不小心發生了火災，但沒有很嚴重。」

火勢失控之前，消防員先一步來到了姜星時的家。後來聽說是一個小孩子報的警，但最終沒有見到那個孩子。燒傷在姜星時的後背留下大片傷疤，不是非常嚴重。但姜舟在酒醉中慌不擇路，不小心撂倒了同樣準備離開的姜星時，造成了脊柱骨折，才是永久無法挽回的後遺症。

顏又看不清姜星時的神情，但能聽得出他語調中的漫不經心，彷彿那些被傷害的過往也不值一提。

姜星時說：「後來在醫院住了很久。她離開后不敢再打聽當年發生的事，大概是以為我死了。」

而實際上，這個世界的姜星時確實死了。

姜星時查閱了這個世界同一時間點發生的事，整件事大體的走向相同。唯一的區別是無人報警，大火最終燒掉一切，也包括五歲的姜星時。

所以姜星時選擇了這個世界。

在別的世界，不是沒有「更好的」姜星時。有的姜舟沒有投資失敗，反而賺到很多，那個世界的姜星時便擁有優渥的生活條件，體面的父親，健康的身體；有的周隨珠錯過了方士懷，雖然她還是不甘心情願，但至少不會造成那場火災，那個世界的姜星時有一對怨偶父母，但憑藉著早熟的智慧，無論生活還是學習，都表現得很完美，十六歲時就考上少年班，脫離了原來的家庭。

如果姜星時想要取代那些世界的自己，想必不用經歷波折，接下來的人生會更加輕鬆。

但是坐在輪椅上，無法動彈的十年裡，姜星時最想做的是自己。

他要的是完整的，獨屬於自己的人生。

而在姜星時原來的世界中，姜舟消失后，警察找上了周隨珠，要求她負責。周隨珠別無他法，她不能讓方家的人發現姜星時的存在，就將他安頓在療養院中，按年份支付醫療費用。在那十年裡，他們只見過很少的幾面。

成為方太太后，雖然周隨珠可支配的財產和方家的產業相比不過九牛一毛。但少買一個包，就足夠應付得了姜星時了。

代價不算高，所以周隨珠願意為此買單。

不知道為什麼，唯一值得提起的，與周隨珠有關的事，姜星時只記得很小的一件，他沒對任何人說過，但此時講給了顏又聽：「她總是很忙，但偶爾也會給我讀幼兒園發下來的童話書。」

其實姜星時並未對周隨珠抱有什麼特殊的感情，母愛或是別的。他僅僅是記得那個片段，少有的，令他感覺到幸福的時刻。

顏又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

從未許下生日願望，沒有想要實現的目標，什麼都能得到的顏又也終於有了想要實現的、不可能的心愿。

顏又沒有成為太陽的力量，不能照亮所有人，他也沒有那樣偉大的願望。但他願意變成一片湖泊，一條溪流，一場陣雨，澆滅姜星時經歷過的烈火。他希望姜星時忘掉痛苦，平復傷痕，不再做那樣的噩夢。如果可以，顏又會那麼做。即使澆滅過烈火的水會變得污濁，會被高熱蒸發，但也會重新匯入雲層，最後隨著雨水、霧氣、初雪落回原來的地方，他們總會再次相見。

【恭喜宿主，成功打動了校園萬人嫌堅硬的心，讓他願意為您敞開心靈。您可以進入對方的心了。】

顏又第一次沒有討厭機械的系統提示音。如果人與人之間，他與姜星時之間有語言無法表達的東西，讓不會欺騙的系統暴露他真正的心也可以。

此時此刻，顏又不在意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