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鑰匙
■■■褪色的鑰匙■■■
夏天,烈日，午後。
姜星時偏過頭，看到車窗上映著一張蒼白的臉。
副駕駛的律師正在喋喋不休：「鑒於你的病情已經康復，而現在的醫療技術無法治癒脊柱骨折,再住下去也毫無意義。方太太對你的幫助也竭盡全力了,願意每月支付……」
司機沉默地駕駛著車輛。
汽車輪胎與柏油馬路摩擦的聲音淹沒了律師接下來說的那些話。
姜星時沒有說話,沒有拒絕，也沒有肯定。
車停在一個風景宜人的小區中。
雖然記憶已經模糊,但姜星時仍認出這裡是童年時期的家，姜舟買下的房子就在這個小區中。
當年的意外失火被及時趕來的消防員撲滅,房子內部雖然燒掉一些，但仍保存完整。加上姜舟已經消失，姜奶奶去世，這棟房子的所有權歸屬於姜星時。
姜星時坐在輪椅上,停在一處樹蔭下。
天太熱了，小區里幾乎沒什麼人。
司機接到周隨珠的電話，要再去舊房子里搜查一遍，查探是否有與她有關的照片。
律師則站在姜星時面前,繼續與他交談：「從現在開始,直至成年，每個月領到的錢足夠你生活了……至於生活上的不便之處,可能需要……」
說到這裡，律師咳嗽了一聲,很難繼續說下去。作為律師，他拿錢辦事，但並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面對一個受傷多年，與外界隔離,年僅十五歲的病人仍可以保持完全的職業素養。
他頓了頓，說：「如果你需要雇傭保姆，我可以幫忙。」
姜星時收到的錢會從律師的賬戶轉出，和方太太周隨珠不會產生任何聯繫。律師願意施捨很少的一點善心，幫他一點忙，比如找人修繕房屋，或者代為雇傭一位保姆。
姜星時垂著頭，看到陽光穿過樹葉，在地面上留下很多閃爍的光斑，沒有猶豫地拒絕了。
律師覺得自己的善意被人不屑一顧地踐踏了，他不再關注眼前這個少年，一板一眼地結束了工作。
律師和司機離開后，姜星時在樓下待了很久。
這是長久以來，他第一次離開療養院。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光也轉變方向，槐樹的角落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姜星時很費力地拾起它。
那是一枚鑰匙。
準確來說，是一把製作精美的玩具鑰匙，黃銅材質，外表塗有一層粉紅色的漆料，凸起部分是一個完美的心形，本來應該是某個小朋友珍愛的玩具，卻好像被遺落在這裡，被埋在地下很久。現在粉色油漆大半剝落，鑰匙表面被灰綠的銅銹爬滿了。
姜星時擦掉泥土，在鑰匙的背面看到兩個模糊的字母。
而一切都在此時此刻發生變化。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世紀，也像只有一瞬間。
姜星時沒有理由，自然而然地了解了所有。
這把遺失的鑰匙可以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門。
時間與空間交錯的碎片，有時候會散落在不同的世界，更偶爾的一些時機，它們會和現實世界的實物融合，變成可被人拾起理解的存在。鑰匙只是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對於幸運的時空旅人，世界意志則會給予他們額外的機會。
——「鑰匙可以用來開門，而你想要更多。」
——「你可以交換。」
——「用什麼？」
——「最想得到的，最不想失去的。」
姜星時沒有什麼不能失去的，他沒有宏偉的願望，只希望擁有健康的身體，而過去的那些傷疤，他並不在意。
現在最想得到的，未來最不想失去的。
人不會為了虛無縹緲的未來而捨棄現在，姜星時也不會。
而透支奇迹的第一個瞬間，是在奇迹發生的黃昏時刻。
■■■TIME---17：35■■■
姜星時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陷入夢中，睡得很差，卻難以清醒。
而也許是因為睡在陌生的地方，顏又醒的很早。
他掙扎著張開眼，發現自己睡在姜星時的懷裡，而且姿勢難以描述的混亂。
單人床太狹窄了，難以容納下兩個男高中生，顏又和姜星時的肢體重疊糾纏在一起，才能勉強度過一夜。顏又穿的是姜星時的衣服，對於他而言，這些衣服未免太大了，清醒的時候，還能保持平整。但經過一個晚上，顏又睡相又不佳，難免會移動位置，衣服也會捲起，露出赤.裸的身體，熱且柔軟的皮.肉緊貼著，有很真實的觸感。
顏又能感覺到姜星時的體溫，比自己的高一些，簡單直白地昭示著除了顏又以外的另一個人的存在。
一瞬間，心跳快得讓顏又以為自己的過敏又發作了。
顏又努力平復呼吸，想要從姜星時的懷中逃開，對方的手臂卻很難推開，他便更手足無措了。
他只好仰起頭，注視著姜星時的臉。
睡著的姜星時皺著眉，看起來很不高興。
顏又也慢慢皺起了眉。
他睡了不怎麼舒適卻很好的一覺，醒來后差點因為過速的心跳而引發其他的過敏併發症，心情也沒有變差，此時卻被姜星時感染，似乎也不那麼開心了。
顏又想要撫平姜星時緊皺起的眉。
窗帘是拉上的，周圍昏昏暗暗，顏又嘗試著伸出手，他的手臂抵在姜星時的胸口，想要借力往上爬，姜星時的衣服下似乎遮掩著什麼很堅硬的東西，顏又的小臂被硌到了，有點痛。
大約是鬧出的動靜太大，姜星時終於醒了過來。
有三秒鐘的時間，姜星時才緩慢意識到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是顏又。
顏又很瘦，身體卻很軟，壓在姜星時身體上時，輕飄飄的沒太多重量，有點像是擁著很甜的棉花糖。但顏又被發現后顯得驚慌失措，更加想要逃開垂在姜星時脖頸間的長發搖搖晃晃，令姜星時感覺到癢，也感覺到熱。
「顏又。」
姜星時低聲笑了笑，叫顏又的名字。
顏又終於停了下來，他的下巴擱在姜星時的肩膀上，不想和這個人對話。
姜星時環抱住顏又，能感覺到顏又脊背的彎曲的弧度，他慢慢鬆開手，直起身，胸前掛著的東西也隨之搖晃，但很快被塞進了衣服里。
顏又瞥到一個粉紅色閃著光的東西，但沒看清具體是什麼，只是覺得和姜星時很不搭。
姜星時已經完全清醒了，他從床上起身，頭髮有些零亂。但白天的姜星時不會像昨晚那麼幼稚，他伸手撈起顏又，重新將他調整成一個舒適的姿勢，然後問：「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天還沒亮。」
顏又悶在枕頭裡，覺得剛剛的自己非常丟臉，不想再面對姜星時，只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姜星時去洗了一個冷水澡。
浴室的空間也不大，沒有乾濕分離，鏡子就擺在一旁，上面有一層模糊的水汽。
穿衣服的時候，姜星時瞥到鏡子里的自己。
那些不可抹去的傷痕，以及一把嶄新的鑰匙。
姜星時移開目光，穿好衣服，再回到房間里時，顏又已經睡著了。
在這個狹小的房間，睡在單人床上，短暫屬於姜星時同學的顏又同學。
姜星時盤腿坐在陳舊的地板上，他的手掌很輕地搭在顏又的後頸上，半垂著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指尖卻將顏又的耳洞撫.弄很多次。
睡著的顏又不再那麼容忍了，壞脾氣暴露無遺。大約是覺得打攪自己睡覺的壞東西很煩，忍不住捉住那雙手，壓在枕頭下，也壓在自己的腦袋下，不許這個人再動。
姜星時沒有掙扎，他叫顏又的名字：「顏又。」
過了一小會兒，又重複了一次：「顏又。」
聲音很低。
像是對待什麼很珍惜的寶物，必須確定對方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