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one kiss

今晚的月亮很好,卻好像沒能照亮姜星時，顏又看不清姜星時的臉。

他走得更近，一步一步,站到姜星時的面前,影子籠罩住了這個人。

天幕低垂，遙遠得沒有盡頭，姜星時卻近在咫尺,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

想說的話有很多,但那些似乎又很難說得出口，顏又蹲下來，他想要和姜星時對視,慢吞吞地說：「我找了你好久。」

姜星時會很溫柔地問,找了多久，途中遇到多少困難。顏又便可以講述那些事,他很聰明,又足夠理智，這輩子都沒有跑得這麼快過，連肺都好像要撕裂了。

姜星時沒有看他,他的嗓音是冷的,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意味：「找我幹什麼？」

顏又呆了一下,覺得姜星時和平時不太一樣。

從這個角度,顏又能看到姜星時一如既往的英俊的臉，還有冷淡的神色。

姜星時的頭髮是濕的,往下滴著水。不久之前,大約還按照要求統一打過蠟，塑造髮型，現在一切都被池水衝散了,但即使一團糟，看起來也有一種特別的英俊，是比任何在電視或雜誌上出現的模特還要好看的臉。

可能是太冷了吧。

顏又是這麼想的。

姜星時半垂著眼，很輕地看了顏又一眼。

蹲下來的時候，顏又抱著膝蓋，偏著頭，略長的頭髮垂在一邊，月光落在他的臉上，像是在閃閃發光。

與姜星時相比，他是很小的一團。

顏又輕聲說：「就是想要，找到你。」

姜星時被冬日冰冷的池水浸泡過，身上攜帶著不讓人靠近的寒意。但顏又沒有想太多，無法拒絕地想要靠近。

白色的瓷磚上有很多漫延開來的水痕，顏又坐在泳池旁，坐在姜星時的身邊，任由那些痕迹也浸濕了自己的衣服。

果然很冷。

姜星時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於是，顏又決定當更坦誠的那一個，他說：「姜星時，你為什麼不去送佛珠呢？」

姜星時低頭看著顏又。他的目光里大多是審視和打量，沒什麼感情。

過了一會兒，他說：「送的人不是我。」

姜星時是這麼說的。

來到這裡時，姜星時只知道這裡是任務地點。過了很久，做完前期準備后，客人開始入場，姜星時收到今天的第二封郵件，比顏又的那封更完善一些，指出了將會是周一清的佛珠丟失，但沒有告訴姜星時那個東西會丟在哪裡。

系統的目的也不難猜到，它要確保達到最終的結局，那個無法挽回的時刻。顏又被人污衊，被人嘲笑，無法解釋，直到那個時候，姜星時會拿著佛珠出現，成為顏又這一人生片段的救世主，成為拯救顏又的人。

姜星時沒有等下去。

在此之前，他參加的幾次宴會都做得很好，領班對他也很信任，因此姜星時得到查看監控的權利，跟蹤周一清的行跡，尋找那串丟失的佛珠。

然後，在水池裡找了半個小時。

那些緊張的時刻，姜星時沒有時間想前因後果，而撈起佛珠后，姜星時大約想明白了一些事。

很多次，不只是這一次，系統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著姜星時和顏又，提出那些隱含惡意的建議。

在沒有弄清楚之前，姜星時很難面對顏又，也不想讓顏又陷入這個無解的局面。

至少，不應該再這麼繼續下去。

從理智的角度，好感度是最重要的東西，系統的規則很簡單，攻略對象的好感度達到100時，將會實現當時姜星時許下的願望。現在是一個好機會。而從情感上來說，姜星時那麼喜歡顏又，似乎很難拒絕這個人的靠近。

但當顏又真的出現在姜星時面前，他可以冷靜地說：「顏又，你想錯了。」

沒有明確地指出，但好像顏又真的很自作多情。

那些令顏又討厭的事，讓他好感度降低的事。

顏又怔了怔，他的手撐在瓷磚上，上半身前傾，想要和姜星時離得更近，卻又停了下來，很輕微地搖晃著。

宴會似乎已經開始，遠處有不停閃爍著的彩燈，縹縹緲緲地傳來樂隊的奏樂聲。

那些很遙遠的東西，像是此時不能靠近的姜星時。

顏又的心變得酸澀，開心或是激動完全消失，漸漸被沒有理由的難過淹沒。

他不知道姜星時為什麼這樣，為什麼要騙自己。

可能他真的很好騙，但也真的很喜歡姜星時。

顏又想要平復心情，他轉過頭，看到很多多餘的反季鮮花堆積在泳池邊，突兀地存在著，裝點著這個單調的地方。

姜星時一個人待在這裡，跳入池水中，吹著冷風的時候，會想些什麼呢？

顏又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好像不管看到什麼，都會想到姜星時，好感度會隨著心跳，不由得往上漲。

【恭喜宿主，校園萬人嫌的好感度已經達到80，他將會為了您獻出自己的心。】

顏又聽到很清脆的「咔嚓」一聲，彷彿是鑰匙嚴絲合縫地插.進鎖孔，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打開了。

是顏又的心。

他很清楚那是自己的心。

一瞬的心動，永遠的心動，他珍藏起的心。

「獻出自己的心」——顏又很難理解這句話，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人應該怎樣才算是獻出自己的心？

但顏又不想再管這些了，系統、好感度、任務，或者什麼別的沒有意義的事。

他直白地說：「你為什麼總是這樣？」

姜星時頓了頓，他問：「怎麼樣？」

顏又眨了下眼：「一直騙我。」

「我討厭被騙。你不要騙我。」

三年級的時候，班裡換了一位新老師。那是一位年輕的男老師，幽默風趣，學識豐富，好像可以解答學生所有稀奇古怪的問題。他對待每個同學都很親切，大家都很喜歡他，但他對顏又格外好。

一般來說，老師在有意或無意地表達對一個孩子的討厭時，會引起學生的模仿，造成對那個孩子的霸凌。但如果老師沒有理由地過分關注一個孩子，表達對那個孩子的喜歡，而喜歡那個老師的學生又足夠多，在這樣的情況下，引起學生對那個被偏愛的孩子的霸凌也很容易。

顏又是被選中的小孩子，準確來說，他是選中顏又作為自己的實驗對象。

顏又曾經也很喜歡這位老師。他體弱多病，患有嚴重的過敏症，本來在同學中就不討喜歡，在那位老師一次又一次過分的偏愛中，終於遭到了別的同學的報復。

還是顏秀文發現了其中的不對。

老師的親切，關愛，這些都是假的。顏又很難接受，精神上的創傷蔓延到了身體，加上又處於生長發育期，病得更加嚴重，只能回家休養。

顏又真的很討厭學校，也不能接受被人欺騙。

顏又想要一個結果，姜星時卻避開他的眼睛，他說：「沒有騙你。」

又說謊。又騙他。

顏又沒有辦法再說別的什麼了。

因為他無法說正確的話，也無法做正確的決定，姜星時永遠那麼特別，永遠讓顏又失去原則。

他低著頭，看到平靜的水面隨著微風蕩漾著，圓的月亮在水裡碎成一片一片。

然後，那些都變得模糊。

在冰冷的池水裡找了半個小時佛珠的人是姜星時，狼狽的人是姜星時，哭泣的人卻是顏又。

顏又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了。

他聽到姜星時問：「顏又，你哭了嗎？」

也許是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就像月亮那樣，被姜星時看到。

顏又裝作平靜地回答：「沒有。」

掌心撐在地面，想要起身。

姜星時靠了過來，他伸出手，抬起顏又的下巴。

上一次，姜星時沒有看到顏又流淚的樣子，這一次看得很清楚。

顏又哭得很沉默，不想被人發現，也不像小孩子那樣，會把眼淚當作武器，威脅別人。眼睫每一次緩慢地眨動，淚水會積蓄得更多，承受不住一般地離開眼眶，順著臉頰滑下。

那些眼淚落在了姜星時的掌心。

姜星時的手顫了顫。

顏又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失去理智的自己，討厭為了姜星時哭泣的自己，討厭被姜星時吸引的自己，討厭在意好感度的自己，討厭猶豫不決的自己，討厭一敗塗地的自己。

最討厭無法戒斷喜歡的自己。

又喜歡這樣的自己，喜歡姜星時的自己。

姜星時讓顏又失控，讓他沉淪，讓他進入旋渦，也讓他心動，讓他放棄原則。放棄原則的人會失去尊嚴，但顏又不會這樣，因為姜星時把顏又的尊嚴看得更重要。

是即使沒有出現在人群中，也會握住顏又的手的人。

姜星時沒有擦去顏又的眼淚，彷彿惡劣才是他的本質，世界上沒有誰比這個人對顏又更壞，他用陳述的語氣說：「我又把你弄哭了嗎。」

明知道顏又喜歡他，還要這麼說。

顏又不想回答。他在姜星時面前失去尊嚴，沒有克制的能力，任由眼淚湧出。

姜星時問：「顏又，你會後悔嗎？」

眼淚溢出身體時是熱的，但那麼一點熱量很快消失在冷風中。

姜星時能感覺到那些眼淚的溫度。

冷雨一般落下的，顏又的眼淚。

姜星時在池水中找了半個小時，也沒覺得怎麼樣。這場冷雨只淋濕了他的手背，他就無法忍受了。

「算了。」

姜星時好像也放棄了，放棄變成那個顏又會討厭的人，人不可能永遠理智，姜星時希望雨停，希望顏又不再落淚了。

這麼簡單的願望。

姜星時忽然說：「別後悔了。」

那些不知名的花密密匝匝地開著，隨著水波蕩漾的，還有馥郁的花的香氣，像是一個人工製造的春日。

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

姜星時低下頭，捧著顏又的臉頰，不顧一切地吻了下去。

顏又沒有拒絕，他表現得很笨拙，有種天然的純情。接吻的時候，不知道要張開嘴，彼此的牙齒磕碰，分享了眼淚的咸，也分享了傷口的血腥味。

一個不熟練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