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叫你哥哥可以嗎?
休息區有看上去就很舒適的淺綠色沙發,被書架包圍著團起來,散射的燈光柔和不刺眼,適合在學習疲憊的時候小憩片刻。
休息的人不算多,只有幾個人,要麼抱著電腦,要麼垂頭翻閱。
時厭挑了個隱蔽的角落,人高腿長,微微向後閑散靠著,要不是謝嶼在寸步不離地跟著,時厭會覺得擦藥就是公主的獎勵。
因為歲星不合時宜的話,從進入到休息區到現在,謝嶼的神色始終不冷不熱。
葯是醫生幫忙開的,亂七八糟的,有藥粉,有藥片,還有藥水,碘伏也跟著要了一瓶。
「昨晚我走之後,他又打你了嗎?」
「沒有,他不會動我。」時厭垂下眼,語氣生硬,仰著臉和歲星對視:「你在關心我嗎?」
說起來還是第一次被人用同情,以往他一直是老師眼中的刺頭,旁人眼中晦氣不詳的人,不過下流歸下流,辱罵歸辱罵,憐憫倒是頭一次。
也是。
他活了十八年倒是沒見哪個人膽小得要命還要去偽裝反派,最後迢迢過來,只為了送一條皮帶。
歲星矢口否認:「才不是,只是替你尷尬而已,你都受傷了幹嘛還要出來拋頭露面。」
「你是說這些傷嗎?不偷不搶,不丟人。」
時厭抬起手,遮著額頭,擋著眉骨上的青紫。
「不是說丟人,我只是覺得……這時候你應該再休養一下。」歲星看他欲蓋彌彰的動作孩子氣,不由得擺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姿態。
說起來,謝嶼和時厭也不過是相差了兩歲,可是經歷截然不同。大概是為了襯托天之驕子和碾落成泥的反差感,十八歲以前的時厭要多慘有多慘。
「公主居然也會體恤我這種平民百姓嗎?哦,也不是,在公主眼裡我是狗。」時厭懶散道,闔著眼皮。沉靜蒼白的面容像是等待神明垂憐的落魄者。
「我沒什麼惡意啦。」歲星給自己找補。方才在藥店里,由於不清楚時厭具體是什麼傷,只能依據歲星的描述開了些葯,說了用法。
他垂著秀美的脖頸,方才謝嶼按著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紅痕。開始在塑料袋裡翻找,看看應該先拿什麼葯。
「當狗也沒什麼不好,可以被主人撫摸著愛著。」時厭專註地盯著歲星粉潤的指尖。
「就像當公主的狗,能和公主睡一張床,能舔舔公主的嘴唇一樣,比當人好多了。」
時厭想起來小時候,最匱乏的時候,路過的小狗嬌氣地被主人抱在懷裡,穿著漂亮的小衣服,在白雪皚皚的寒天里,似乎那難捱的下雪天都只是娛樂品。
當時他就穿著單衣想,其實當狗也沒什麼不好的。人有時候可比狗要慘多了。
「狗狗沒有什麼自由,要被鏈子鎖著脖子,想去哪裡都不能自由的去。」歲星仗著自己比時厭大上兩歲,便開始給時厭講道理。
未來叱吒風雲,在商界里翻雲覆雨的時厭,現在怎麼可以會有當小狗的想法。
歲星忘記了醫生說的具體內容,只能硬著頭皮靠近時厭。時厭的臉部線條本身就帶有攻擊性的美,唇角,還有腮幫,以及眉峰上,都有被人重擊過的痕迹。但他底子太好,狼狽至此都像是影視劇里,戰損過後的美人。
「手,拿走。」歲星把裝著葯的袋子放在一旁,右手拿著碘伏,左右拿著醫用棉簽,作勢要給時厭好好上藥。
遮著額頭的那隻手乖乖移下去了,頭髮應該有一段時間沒剪了,遮著眼睛,不知道偷看了多久。
「我以為像你這種嬌滴滴的小公主大概率是不會照顧人的,只能被人照顧。」時厭的手臂有點不知道放哪兒,最終搭在腿上。細長冷白的手臂,很瘦,能夠清晰地看到薄薄的皮肉下,黛色的血管。
第一次見到歲星的時候,就這麼覺得。一張穠艷漂亮的小臉,被佔便宜都反應不過來,又是長發,看上去還挺像那種被金玉堆出來的大小姐,識人不清,連腦子都要遲鈍很多很多。
歲星撕開棉簽的包裝,掏出來一根棉簽,塞到時厭手裡,自己則開始擰碘伏的瓶蓋。
用了不小的力道,反覆試了幾次都沒有將瓶蓋擰開,反而邊緣的那些稜角,將歲星的掌心磨出一大片紅。
「我力氣就這麼小?」歲星感覺他力氣應該沒有這麼小的,於是疑惑地去問003。
【……這家醫藥公司的包裝真差。】003沉默了一會,補充。
「拿來。」謝嶼蹙著的眉頭一直都沒有舒展開,看到歲星磨紅得掌心后,輕輕鬆鬆將碘伏瓶蓋擰開,然後漆黑的眼眸看向時厭:「我來給你塗傷口。」
糟透了。
或許今天一開始就不應該來圖書館,隨便找一間空教室或者咖啡廳都好,省得看到惹人生厭的傢伙。
「我拒絕。」時厭對謝嶼的觀感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明明忍耐得辛苦,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虛偽至極。
「那你自己上一下藥。」
謝嶼的耐心告罄,直接把濃稠褐色的碘伏擱在小茶几上,抓著歲星的手臂要離開。
歲星怔愣了一下:「現在走嗎?他一個人做不好吧,我看他手臂上都是刀子刻出來的血線。」
謝嶼輕飄飄的目光落在時厭的臉上,似笑非笑道:「應該是沒那麼疼的,我看他看上去很享受。」
明明愉悅得唇角都要飛起來了,還是要佯裝痛苦。
歲星偏過臉去看時厭。
少年臉色蒼白,牙尖嘴利還能和謝嶼對上幾句,只是說的每一句話都夾槍帶棒,帶著慢慢的攻擊意味。歲星看到了時厭眼瞼下的微紅和滿不在乎的笑。似乎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來。
時厭也會哭嗎?
「我還是去幫忙一下。」歲星掙了掙手腕,露出一個安撫的淺笑:「你就等我一會,一小會就可以,很快的。」
他走到時厭面前,小心翼翼地拿棉簽蘸取了一點藥液,沾在時厭的唇邊。
時厭本就是坐著的,歲星朝著他的方向彎下了身子,馥郁濃香一瞬間鋪開,捲入鼻翼。白皙小巧的下巴差一點點就能夠碰到,紅潤飽滿的唇珠,和軟嫩的舌尖,口腔里暖熱潮濕,像是被烘烤得暖洋洋的蜜罐。
他開始不受抑制地想,想到昨夜的吻。
「我聽說小狗狗不可以隨意露口紅。」
歲星的杏眼裡晃著得意,瀲灧著淺淺的一層水汽,時厭一愣,明顯感覺到棉簽擦拭的動作更重了一些。
「可是狗只會聽主人的話,沒主人的狗可不會。」
並不是感覺不到疼痛,時厭倒吸一口氣,嘶了一聲,歲星才肯放過他,又蘸取一點深褐色的藥液在其他地方。
逼人的癢和疼痛齊齊從創傷處傳遍全身,時厭感覺以往最習以為常的傷口都沒有那麼難忍耐。好像摧枯拉朽的腐木,生出了新的嫩芽,痛感明晰清楚。
」好痛。「時厭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以毒攻毒一樣。
「那是誰讓你一身傷的?溫白鶴說他沒有碰你,是你自己弄出來的嗎?」
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有人對自己的皮肉分毫不珍惜,像是一點都不在乎。
「是我自己弄的。」
「刀嗎?還是碎瓷片?」
「都有。」
心如蛇蠍,面如觀音,溫家人大多容貌不錯,溫老爺子年輕時就風流浪蕩,眠花睡柳,風流債一晚上都說不完,生下來的溫白鶴同樣擁有一幅好皮囊。
那樣算不上什麼好人的一個人偏偏最是信佛,別墅里到處都是重金從全國各地求來的佛像,似乎是這樣,就能夠洗刷乾淨一切血腥。
靜室里有一面牆,專門用來面壁沉思,溫白鶴拿著面壁思過的幌子,又用了些手段。長時間的燥熱讓他彷彿恍若失智。
溫白鶴的目的就是想要一步步摧毀他的心理防線,從此被乖乖馴服。可惜他不擇手段也要保持清醒。
「那臉上的傷口又是怎麼的?也是自己做的嗎?」歲星處理完時厭面上的傷口,用過的棉簽丟在了垃圾桶,低著眼睛,抿著下唇要去找其他地方的傷口。
「向公主道個歉,其實公主的手也沒有很笨。」時厭漆黑的眼眸果真沒什麼脾氣得任由歲星擺弄。
「時厭,我比你大上一些,就算是從陌生人的角度來看,你得叫我一聲哥哥的。」歲星白皙的指尖一頓,皺著細長的眉開始糾正時厭的說法。
「你不喜歡我叫你公主嗎,公主?」
兩個人的對話落在謝嶼眼裡,簡直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歲星的臉型偏鈍感,沒有多少攻擊性,視覺上年齡看上去要比實際上的年齡還要小上一些,再加上時厭早熟,看著較同齡人大些,和歲星倒是沒有什麼突兀的感覺。
公主。
這稱呼拿來形容歲星倒也合適,嬌氣又心軟得過分,好像就算有一天被按在哪裡欺負,都只會掉著眼淚默默安慰。
歲星心想,長發可能的確是有某些buff在身上的,不然為什麼總是會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把他當成女孩。
「反正不是公主就對了,你就不能換個稱呼嗎?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歲星,歲歲平安的歲,星星燈的星星,不想叫哥哥叫我名字也行。」
「哥哥。」時厭短促清晰地叫了一句,長腿夾住了歲星的一條腿,歲星一個重心不穩,直接撲在時厭身前。
少年的身上沒了昨晚的血腥味,換了身乾淨衣服,歲星嗅到了乾燥的陽光和淡淡的洗衣液香。
歲星支起身子,還沒有穩住身形就又被按了下去。
「我沒見過哪個弟弟會對哥哥下手的,你知道尊老愛幼嗎?」歲星的小半張臉貼著時厭的肚子。
彷彿聽到了鼓動如擂的心跳聲,好像胸腔里鑽出來一小簇的火苗。「你不老,我也不幼,哪有什麼尊不尊重,愛不愛胡這一說法。」察覺到歲星發紅的耳垂,時厭輕輕捏了捏,在歲星即將生氣之前,及時鬆開他。
「時厭,注意分寸。」謝嶼將歲星拉到自己身後,面色不善地看著時厭。
【當前主角受污染值:19】
冰冷的機械提示音讓歲星心裡一沉,他附和謝嶼的話,小雞啄米式點頭:「這裡是圖書館,又不是供你為非作歹的地方。」
他伸手扯了扯謝嶼的下擺,小聲問他:「我不給他上藥了,我現在想要學習了,還要上樓嗎?」
謝嶼眸色幽深不見底,歲星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不用,拿著東西回去就行。」謝嶼回了一句,在歲星的脖頸上摸了一下。
歲星最敏感的位置不是腋下,也不是腰側,反而是脖子,好像摸一下就能敏感得哆嗦。
察覺到謝嶼此刻的心情之後,歲星沒有再和時厭有過多的交流。
「葯錢呢?我轉給你。」時厭從沙發上起身,長指勾著塑料袋,在歲星眼前晃了晃。
「不用了,就當是那天的賠罪。」籠統也沒多少錢。
「那、那皮帶……?」
歲星眼巴巴地看著時厭,意有所指。
「恐怕不行。」
「我這人有個習慣,不是我的,我會掠奪,是我的,就再也拿不走了。」
聽到時厭的話后,謝嶼只是唇角牽著輕笑:「喜歡的話就留著,反正遲早要扔的東西而已。」
「只是覬覦不屬於自己的,可能會遭到報應。」
「是報應也無所謂,我已經被遭了十八年不是嗎?倒是謝小公子,總是端著姿態拿喬,說不定遲早要從雲顛跌下,到時候人盡豺狼,你這種身體遭得住嗎?」
時厭不懼謝家的權勢,不甘示弱地對上謝嶼冷如霜雪的視線。
歲星看了一眼時厭,卻在偷偷猜測,時厭也拿了劇本嗎?不然為什麼會知道日後謝嶼的事情?
時厭跟歲星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在謝嶼按下了電梯的按鈕,三個人再次被迫進入同一部電梯。
「公主,過來。」
「什麼啊?」歲星不解地走近時厭,聽到時厭的稱呼便耐心地再次糾正了一下:「你換一個稱呼不可以嗎?」
「好的,哥哥。」
「其實我們家那邊流傳著一個說法。」
電梯空間就那麼大,就聽到時厭動聽的少年音色——
「白天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