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老屋
一覺睡到天亮,吃過早飯我們便立即出發前往老屋所在的村子,我從搬到天津就再也沒回過鞍山。現在,我們也是根據導航找回村的路,村子周圍因為拆遷改建,再回去已經全完記不起當年的樣子。老屋附近的村子都蓋起了回遷房,東面還修建了旅遊景區,漂亮的農家院和農場沿路隨處可見。
只有老屋所在的幾條村落還保留著當年的模樣,低矮的民房,擁擠的院子,有雞有鴨有菜園。門口的柳樹下,一個年久未動的石磨盤,上面曬著不知名的蘑菇和種子。我憑著僅有的記憶往巷子里走,這裡應該叫做「gai」,我不知這字該怎麼寫,但在東北的農村,街或巷好像都叫「gai」。
走了兩條「gai」,才找到姥姥家的老屋,站在門口向院里張望,這就是我小時候來過的地方。門口的鐵門已經銹跡斑斑,我記得它曾經是綠色的,上面點綴著紅色的大花。
拿著老媽臨行前給我的老屋鑰匙,打開鐵門,走進院子,記憶的閥門彷彿被打開,兒時在這個院子的畫面歷歷在目。原來有些記憶不會被清除,只是暫時存檔,只要找到鑰匙就能再次提取。
想起小時候被雞窩裡飛出的老母雞嚇得滿院子跑,兩個表哥只管站在門檻上笑我,沒有一個替我把雞趕走。想起幫姥姥搗醬缸,撈一根醬缸的腌黃瓜沒洗就放進嘴裡,那滋味,鹹得我牙疼。冬天的廂房裡堆滿了苞谷和土豆、地瓜,幾個小孩就在上面玩鬧,晚上脫了褲子,玉米粒掉一炕。
現在老屋裡雞窩是塌的,廂房是空的,屋檐下的醬缸也是破的。這老屋彷彿矮了,或許它下沉了,沉到了地里,被土地抓住。我站在屋門前,沒急著開門,先敲敲門,裡面當然沒人,但這是老規矩。年久未住過人的房子,開門前要先敲敲門,敲給誰聽呢?我猜是敲給那些沒家沒歸宿的遊魂,或者是佔據空屋為巢的老鼠、蟑螂。
芒果好奇的問:「有人在裡面?」
「沒有!」
我開門進屋,屋裡的老式傢具都在,只是裡面大多是空的,門廳有兩個碗櫃,裡面只剩幾隻破碗和一個打了補丁的瓷盆,還有幾隻長短不齊的筷子。灶台的大鍋里早已沒了火氣,這大鍋彷彿一年四季都冒著熱氣,尤其到了冬天,打開鍋蓋裡面總有一些好吃的。
右面是姥姥和姥爺的房間,左面的房間從我記事起就閑置著,只有過年的時候家裡來了親戚客人,姥姥才會收拾出來。我猜族譜應該在姥姥住的房間,這房間太久沒開過門,剛一進去,裡面的灰塵就漫天飛揚,嗆得人不停咳嗽。
炕上有放被子的柜子,挨著炕的還有兩個地櫃,地柜上放了三個空白的相框,照片估計已經被姥姥帶走了。我先跳上炕,打開炕上的柜子,柜子分上下兩層,上層什麼都沒有,下面的柜子里有兩個帆布大包,撣去浮灰,裡面只是一些老舊衣裳,隨便翻翻便看的一清二楚。
我又跳到地上,去翻兩個地櫃,周然幫我把三個相框放到炕上,芒果因為灰太大,不願進來,帶著堂堂和坦克在院子里玩。地櫃是上翻蓋板,因為太久沒動過,我和周然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櫃蓋打開,其實是周然打開的,我這小孩根本抬不動。
兩個柜子都打開,裡面零星的放了幾個盒子和包裹,周然把所有東西都搬出來放在炕上讓我翻找。他來之前就知道,我們這次來鞍山,是來找東西的,找一本很老的族譜,雖然他不知道找族譜的真正目的,但他知道這族譜關係一個老物件的來歷。
我把所有的包裹打開,一一翻找每件衣裳,一層又一層,包裹里沒有。又把盒子打開,裡面也沒有。最後,這間屋裡只剩一個當年放電視的柜子沒開過,我蹲在櫃門前,打開櫃門,裡面是一個破皮包,皮包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把皮包拿出來放在地上,拉鏈已經壞死,周然幫我把拉鏈扯開,裡面有一個透明的塑料口袋,打開塑料袋裡面是一塊發黃的白布包,再打開白布包,裡面有一本殘書,看看字跡模糊的封皮,上面寫著:王榮升——筆。
這好像並不是一本族譜,裡面並不是我以為的關於族人的姓氏名誰,誰升官發財,誰結婚生子,誰的子孫又何名何姓。這裡面的字大多是繁體,大概翻了一遍,裡面寫的內容更像是一本日記或是自傳。
是一個叫王榮升的人,家族做過哪些生意,他什麼時候娶妻生子,后又不知是什麼原因,他變成妻離子散,他一路乞討進了關內。這書雖然沒有很厚,但字跡潦草又是繁體,我一時讀不太明白,只是簡單看了前面幾頁。
周然見我認真的看著老書,忍不住問:「寫的東西你看懂了?」
「看懂一些,但繁體字有些不太認識。」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打算把這書拿回去認真研究,這多虧不是一本族譜,如果只是一本族譜,還不見得會有關於水晶筆的記載。而這更像是一本自傳,它隨水晶筆一起留下來,想必它們之間一定有關聯。
我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的把自傳包好(暫時就稱它為一本自傳吧!),再放進塑料袋,一邊收拾一邊吩咐周然把東西按原來的樣子放回去。這裡說吩咐一點不奇怪,我連句「叔叔」都沒喊,只說「你幫我把東西都放回去吧!」
可能是我過於自信,自信的認為,我們馬上就可以換回自己的身體,也就不在乎自己現在是不是個小孩子。
出了屋子,芒果正帶著坦克和堂堂在院里刨坑,芒果說坦克發現了一個老鼠窩,它們正準備把老鼠窩刨開,看看裡面有沒有寶貝。芒果指揮坦克刨坑,又安排堂堂去一處牆角蹲守,好像那邊是另一個出口。芒果手裡拿著撿來的棍子,正和坦克一起。
這看著是一人倆狗分工合作,可在我眼裡,這明明是三隻狗,我很願意承認,我兒子現在做狗非常得心應手。我想說些什麼,評價一下芒果和兩隻狗的行為,可一時語塞。周然把門鎖好,站在我身後說:「這要等他們把老鼠洞掏空嗎?」
「你可以等他們把房子拆了,說不定真能找到寶藏。」我說。
周然笑笑,大手放在我的頭上擺弄倆下,這算是對小孩子的友好表達?實在有些討厭!我獨自走到大門口等芒果他們結束戰鬥,周然站在他們身邊,看看他們的進展如何。周然沒打斷這女人的幼稚行為,還饒有興緻地站在旁邊給他家坦克指揮方向。
我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沒把自傳打開,怕風大把它吹散了架,反正東西已經找到,今天的時間充裕,他們想玩就玩吧!看著安靜的巷子,已經沒有童年的熱鬧,我記得小時候姥姥家門口,總會有兩堆三堆湊熱鬧閑聊或打撲克的人。
有一次樹上的毛毛蟲掉下來,剛好掉在我的腳面上,嚇得我嗷嗷大哭。現在抬頭再看看這棵樹,找找還有沒有小時候見過的又大又肥的毛毛蟲。
周然走過來問我:「找什麼呢?」
「毛毛蟲,綠色的,又大又肥。」
「有嗎?」
「有,小時候有很多。」
「小時候?」
「額!···嗯!小時候,我媽媽說她小時候見過很多。」還好我反應夠快,我得注意點言行,最近放任很多,還是要收斂一些才行。
「哦!你怎麼不他們一起?看你媽媽玩的多有意思。」
我眨巴在眼睛看著周然,心裡在想:我該怎麼說呢?他們在乾的事情的確挺吸引小孩的,可我剛才忘記要配合身份,現在再過去是不是有些晚了?如果我不喜歡,總該能說出一個不喜歡的理由,可我因為什麼不喜歡呢?腦子裡飛快的閃過好些個理由,都沒合適的。
「我們還是走吧!我想去千山玩。」我轉個念頭,想把這事繞過去。
「好,我喊他們。」周然轉身回院子去叫芒果。
不一會芒果和坦克、堂堂灰頭土臉地出來,後面跟著周然鎖門。芒果拍拍身上的土說:「我們馬上就要成功了,這院兒里沒水,如果把水灌進去,就太逗了。坦克厲害,還能找到老鼠洞的備用出口,堂堂膽子太小,他竟然害怕老鼠。」
我無奈的聽著芒果的絮叨,它還有些意猶未盡,如果不催它,估計它真要把院子翻個底朝天。
「那我們現在走吧!你不是想去千山么?」我說。
「走走走,快走吧!我昨晚看攻略了,我們可以去爬山,如果不爬山,山下還有兩處莊園,有H國風的,還有古風的。H國呀!我光聽說過,你這輩子也不可能帶我出國了。」芒果一說到要去玩,興緻又高漲起來。
「我們不是去過H國嗎?」周然在旁邊問。
芒果被問得吃驚,忍不住看看我,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周然沒等芒果回答他,叫上坦克往回走,堂堂屁顛顛跟在後面,我和芒果見狀也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