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動搖

簫景策的那封信直接又給我多加了三天的禁閉，紀延卿聽完簫景策不光不答應換人的條件，還把自己母族的一個女人隨便塞給他，當場氣的掀了桌子，揚長而去。

這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天了。

雖然一日三餐一頓不落，偶爾還會送來一些水果和牛肉給我，但是紀延卿就是不放我。

三天過，我剛用完早膳正在牢房裡練功，就聽門口細碎的一陣腳步聲。

紀延卿身邊的掌事太監崔壽前來帶我出去，想必宋思源的事已經平息，終於可以出去了！

出地牢時，我聽見了雨聲，原來今天是雨天。

怪不得進來的牢房格外陰潮，我在牢里聽到水聲，還以為是哪裡發了水災。

崔壽到門口遞了傘給我，「敢問公公，宋將軍的事……」

我還是想知道紀延卿會怎麼處理他，宋思源強搶民女這事兒他不可能不知道，還有因為立過幾個軍功他就傲慢無禮，目中無人的橫行霸道。以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沒辦法動他，如今我給了他機會，他會怎麼利用？

「回將軍的話，王上今日早朝已經下旨，送宋將軍告老還鄉。」崔壽答。

「告老還鄉？他如今才多大……年紀還未過半百就……」說到這裡我才明白，紀延卿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一個不到四十歲的成年男子，罷免他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可紀延卿偏偏用了一個讓人一聽就會想起我斷了他命根的恥辱。

紀延卿的毒心，才是最厲害之處。

「孤雪！」

我尋著聲音的方向轉頭，一眼看到了撐傘跑來的傅霽明。

「王上說，您可以自行出宮。老奴就不送了。」崔壽想我行禮以後，就離開了。

我看著傅霽明，即使打了傘他臉上卻還有幾滴水，我抬手幫他擦掉。

「你怎麼來了？」我問他。

傅霽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送你出宮。」

他撐著傘，打在我的頭頂。

他身後的兩個太監這時都止不住的偷偷笑了，他們跟在傅霽明身邊這麼多年，還從未看見傅霽明對那個女子這麼溫柔。

「不如，送我回驛站順便坐坐吧。」

我想繼續從心理動搖他的意念，這就必須多一些相處機會。

傅霽明看著我失了神，抿嘴思考。

「我住在這地牢這麼多天還從未吃過一頓飽飯，就當是今天給我洗塵。我有一個侍女名喚紅袖，做的一手好菜！我早就想帶你嘗嘗她的手藝了！」

傅霽明的神情不想剛才一般猶豫，我拉起他的胳膊就走，我就不信他還能推脫。

我們走到宮門口，坐上紀延卿給我準備的馬車。

還是那個一直接送我的小太監駕車送我們。

興許是雨大，又或者是傘小，傅霽明已經渾身濕透了。

我看車上放了一個斗篷，玄色的狐狸皮。

我想都沒想的就遞給他，見他沒動靜，我直接抖開披到他身上。

「你……你不穿嗎？」傅霽明有些無措的說。

他臉色有些微紅，但我沒在意，只說不用。

馬車兜兜轉轉的回到驛館，下車時我看到驛館里的人變多了，門口擺了好些箱子我也沒在意。因為我壓根已經忘了簫景策把凌玥那個小丫頭送過來了。

紀延卿還並未接受簫景策的這個「禮物」，所以暫時讓她住在驛館。只是我這幾天一直被關著，所以並不知道。

傅霽明和我剛走進去，我忙著跟紅袖打招呼，卻沒注意從我右側飛過來的一把尖刀。

傅霽明眼疾手快的拉住我才讓我免於這一點兒也沒有技術含量的「刺殺」。

我看著地上掉下來的一把小刀，甚是精美但是華而不實。

刀把是銀鑄的，所以很沉。如果不是習武之人受傷沒有力氣，扔出去等多也是一條不成形的拋物線。

而且這把刀並未開封。

「孤雪你這個毒婦！」只聽凌玥嘴裡罵罵咧咧的從屋子裡衝出來，身邊的侍女拉了也和沒拉一樣，任由她出來。

我把傅霽明攬在身後，他打著傘而且不會武功，如果一會兒打起來可不能傷了她。

傅霽明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在一個下著瓢潑大雨的雨天，有一個女子會把他站在他的身前保護他。

凌玥可能是氣瘋了頭，出來沒有打傘。這大雨淋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再精緻的臉也變得醜陋。

「凌玥，你光天化日之下搞謀殺啊？」我語氣不好的問她，她也不甘示弱的衝過來就要打我，卻被我準備出拳的假動作嚇住了，往後退了兩步。

「孤雪！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都是你魅惑陛下，讓他將我送來這宣國何等風涼之地！」凌玥嘴上不饒人的大聲喧嘩，引來了陸相和其他的一些大臣。

我笑了，凌玥這個小姑娘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在凌氏的庇佑下長這麼大想來也是無法無天。畢竟她在家中最小，凌國公對她的寵愛不會少。如今卻被簫景策一道聖旨送到這裡來，想來是凌國公冒犯了簫景策，不然他怎會不顧太后的面子就這般狠心。

「凌小姐，這裡是宣國。你說出來的話最好經過深思熟慮，不然等哪天你剛才的口出狂言傳到了王上的耳朵里，恐怕……」

我慢慢走到她面前，眼神冰冷的警告她閉嘴，但如果她這點兒眼力見都沒有，只能自求多福。

「恐怕，殺了你，再把你的屍體扔到河裡餵魚也不是不可能。」

我一字一句說的很用力，凌玥在這個時候終於慌了，連連後退倒在雨中。

我轉身走向傅霽明，剛才為了嚇唬凌玥我陪她在雨中淋雨，這下我也濕透了。

傅霽明見狀，趕緊走過來給我撐傘。

我帶他回到我的屋裡，陸相和其他大臣都趕來拜見傅霽明。

「拜見世子。」

眾人這麼一跪，傅霽明有些無措的看了看我。

我給他使了眼色，眨了眨眼睛。

「諸位大人快快請起。」傅霽明汗顏，這時的他心裡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在宣國，除了若飛和若光，從未有人跪過他。旁人見了他行禮，也只是腰來腿不來的微微曲膝。

他如果留在宣國，永遠都是那個被人遺忘的質子。如若他回到晟國，就可以稱為那個為國忍辱負重多年的南宣王世子。受萬人敬仰，亦可重新受世人愛戴。

他猶豫了。

第一次。

雖說功名利祿該是身外之物，他從來沒想過這些。

見傅霽明在發獃，我沒有打擾他，讓陸相他們先回去了。

我伸手解開他的披風，他才反應過來。

「你的衣服都濕了，我讓紅袖給你那身乾淨的來。」我提醒道，見到他點頭，我心滿意足的笑了。

等我和他都換好衣服，紅袖已經做好了飯菜。

「今天濕氣重，不如飲些酒來暖暖身子？」我提議。

傅霽明望著門外還未見停的大雨，點了點頭。

我看他今天不太高興的樣子，只是給他夾菜，陪他喝酒。

酒過三巡，傅霽明忍不住問我：「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我放下筷子，雙手拄頭看著他。

「我看得出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給你徒增煩惱。凡事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桿秤，有輕有重才會傾斜。我不想看你皺眉，畢竟你已經很苦了。」

我又倒了一杯酒給他，他已然眼神迷離，八成是快上頭了，喝完最後一杯就可以了。

傅霽明今天有很多從未出現的感覺，他第一次想要去了解眼前這個亦柔亦剛的女子，第一次想要回晟國，第一次覺得這討厭的雨天也變得溫暖……

「孤雪，如果我願意，你會帶我回家嗎？」傅霽明這個傻子，居然問我這麼明顯的問題。

「會。而且必須要把你送到家門口，看你高高興興的進去我再走。」

傅霽明痛飲最後一杯，也不知有沒有聽我說完話就暈了過去。

我看著他紅著臉的樣子，托著下巴想心事。

我想帶他回去，不應該是為了完成簫景策的任務，也要考慮好他回去以後的生活，考慮他是否真的開心。

我總是很喜歡替別人考慮，因為我走過的彎路不願看到別人重蹈覆轍。

誰都不行更何況是他傅霽明。

送傅霽明回去以後，我一個人坐在院子里飲酒，把來到這裡半個月的所有事情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不放過任何細節。

我抬頭望著明月，心裡藏了很多事。

先是國事，邊境號稱是北陳百姓的那些人還沒查清楚真實意圖，傅霽明也沒有鬆口願意和我回晟國，紀延卿更是沒有同意質子歸國，簫景策又把凌玥送到宣國，打著和平的名義實際上卻是要制衡凌國公……

「唉，事情真多。」

我自言自語的抱怨，心中苦悶。

這次回去，我決心離開簫景策。

我們並未口頭言語過喜歡，但是每次看對方的眼神和心跳都出賣了對方。

我想起第一次和簫景策相知相許時，是他為了我去求凌太后救我。

那次皇后變得瘋癲，滿宮尋我要勒死我給蕭景元陪葬。簫景策得知消息求凌太后借兵救我。凌太后順勢逼簫景策他日成為太子，不然就不將皇宮中的禁衛軍出兵。

他跪在凌太後面前磕破了頭，一念之間他選擇妥協。

待他入主東宮之日，凌太后讓我又以太子伴讀的身份留在簫景策身邊。

那天滿朝文武都來東宮慶賀新太子，宴席整整一天，熱鬧非凡。

夜晚，簫景策喝的爛醉吵著要見我。

那還是第一次，他對我說：「我為了你，甘心做這個令人可悲的太子。」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說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話來，但是心裡卻是感恩的。

第一次有人為了我這條賤命，不惜犧牲一切的救我。

那晚，他第一次吻了我的唇……

可我最終還是推開了他，把他扶到床上就離開了。

其實，不光是他和凌太后做了交易……

我也做了。

這時紅袖走過來，搶走了我手上的酒瓶，給我遞來了一碗醒酒湯。

「孤雪，你該醒醒了。這些天你不在，發生了很多事兒，我們都很擔心你。」紅袖嚴肅的看著我說。

我笑了一下，「你們？都是誰呀？」

紅袖不說話，她的眼神飄忽不定，就證明她有心事。

「最近……暗衛營有什麼消息傳過來嗎？」

我不再追問，只是想知道我所擔心的事有沒有發生。

紅袖搖了搖頭說沒有，我轉念一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至少不會讓現在的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說說凌玥吧，紀延卿現在是什麼意思？」我不在這幾天紀延卿肯定想了對策，不能就把凌玥這麼晾著。

「王上說……唉，王上說的很難聽，但總體意思就是……晟國不要的女人，宣國也不要。」紅袖遲疑地告訴我。

果然，現在事情變得更複雜了。紀延卿一定在氣頭上，覺得簫景策一點兒也不尊重他。本來說的是拿我換傅霽明，現在直接掉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紀延卿想要的是什麼呢？

不可能是我這個人，也不可能是傅霽明。

傅霽明在宣國王宮沒有任何職位，只是一個質子身份生活，沒有出賣宣國機密的可能。

如果馮清桂之前說的有一點是真的，宣國正在訓練新兵，想要打造出一支精兵強將來保衛宣國的話……

一支強悍的隊伍成熟起來至少需要十年。

而且這十年期間還不能有戰亂髮生，宣國本來國土就小，現在即使淮陽王都里的百姓都能做到安居樂業，但還有很多地方並沒有全部脫貧……

那紀延卿最需要的東西，只有時間。

他需要時間讓精銳隊伍強大，需要時間讓百姓好好生活繁衍後代。

這麼一想的話，我或許知道破解之法。

紅袖見我想的出神，以為我是醉后開始胡思亂想，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胳膊。

「孤雪，你在想什麼啊？」她問。

「我在想……如果不做將軍，我還能做什麼。」我回答她。

月光雖不似太陽那般照耀大地，但是月光柔和，像是一股清酒撒在我們身上，清薄而又柔軟。

如果我不做將軍，有生之年只希望可以獲得一份安寧。

就如同今晚的月光一樣，溫婉綿長的生活，安靜又自在。

「不做將軍，就做夫人！」

紅袖趁我不注意把我剩下的酒都給喝了，她的酒力不好，已經醉了。

看著她倒在桌子上喃喃，我第一次覺得這人世間真是不公平。

紅袖這麼好的女孩兒，卻只能和我整日喊打喊殺做個「夜叉」，反而凌玥那般囂張跋扈卻得家人庇護，從小衣食無憂的長大沒過過朝不保夕的生活，沒見過戰場的殘酷和陰毒。

如果有來生，只願你我皆是平凡人。

不煮酒論英雄功高，只做一束月光，照耀整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