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陳靖和
陳靖和!
果然是陳靖和!
兩年前我奉命和南宣王同去征戰北陳討伐皇室,我率領四十萬琥珀軍一路攻佔了北陳數十座城池。
可我知道,我這麼順利是因為那時的鎮北王陳靖和已經死了。
北陳軍心渙散皆為這位英明神武的藩王所遺憾,所以屢戰屢敗。南宣王先我一步抵達北陳皇城,為給北陳腐朽不堪的皇室保留顏面,讓皇室成員都自焚死於皇宮中。
一把大火燒了整整三天才被熄滅,而那做宮城僅僅用了一個晚上就化為烏有。
北陳因為有陳靖和的存在一直苟延殘喘,皇室奢靡不知節儉,百姓苦不堪言。
陳靖和因為皇室內部對他的愚忠頗為不滿,即使他軍功累累守護了邊境二十多年的太平,到最後因奸臣讒言,賜毒酒送他歸天……
他居然還活著?!
陳靖和冷眼看著我吃驚的樣子,冷哼一聲,「將軍孤雪,也不過如此。」
他的其他同伴也紛紛議論起來,七嘴八舌的嘴上不饒人。
但我卻不惱他們的這一行為,現在想想他們一直被當作流寇生活在邊境,既不是宣國人也不是晟國子民,這樣的生活顛沛流離。
「我要聽聞陳將軍盛名,一直未曾有機會向您討教,如今卻不知該怎麼稱呼您?」
我挑眉看他,在注視著他的同時朝他身後的樹林里遞了一個眼神示意藏在樹上的竹軒可以動手。
陳靖和聽到我這一句話,果然一下子冷臉,和他通行的人都不在言笑而是充滿敵意的看著我,隨時準備滅了我的口。
「說起來,孤雪將軍還欠我兩條命呢……」陳靖和不甘示弱的嚴聲呵斥,一手拔出刀鞘里的大刀抗在肩上動作十分輕蔑。
「哦?」我笑著歪頭看他,「什麼時候欠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言語中的挑釁一下子點燃了他的勝負欲,只見他直接從馬背上彈起,雙手拿著大刀就朝我襲來。
我要看著他手起刀落的利索樣,眼神中充滿了殺戮的紅。
這是要置我於死地!
我手起拽馬繩,一個閃身讓他安然落地。他剩下的同伴已經拔刀起就要衝我而來,本來圍著的圈立馬縮進,我拔劍陷入到混戰中。
刀光劍影間,早就埋伏好的暗衛營從樹林中飛身出來,手上扔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繩索朝著他們飛來。這時馬匹都受了驚,在原地四處奔走,一時間本來朝著我襲來的大刀都被繩索纏住,我持劍從馬背上騰空站起,陳靖和見狀躲避開了幾條繩索,立馬朝我砍來。
我們二人陷入混戰,我一劍他一刀的纏打在一起。
陳靖和的同伴寡不敵眾,沒出一會兒就被暗衛營控制住,用』牽心繩』鎖了起來。
陳靖和的刀功大開大合,我早知單憑武功我未必佔上風,所以一直在盡所能的避讓,不讓自己受傷。
竹軒綁好那群人就來幫我,他從懷中掏出一把粘葯的飛刀過來,直直叉在了他的後背。
陳靖和見我背後偷襲,眼裡皆是不甘,眼白處泛著紅血絲顯得十分猙獰。他想直起身但藥力渾厚,他又想逞強再朝我砍一刀,卻一條腿癱軟下去,半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暗衛營研製的『牽心繩』是一條會伸縮的利器,不仔細看覺得只是一條普通繩索,但是上面遍布細密的針刺。牽心繩火燒不斷,刀砍不斷,被捆住的人如果不及時解開就會被活活勒死,直到把人體分成兩段。
而陳靖和剛才身重的飛刀上塗滿了『軟身散』,外傷不要緊到內里的毒素會順著血液流動至全身,至少十二個時辰都渾身無力。
陳靖和已經倒在地上,他身後的同伴都以為陳靖和死了,開始扭動著身體鬼哭狼嚎。
竹軒轉身冷眼看著他們一臉悲號的樣子並沒有告訴他們牽心繩會隨著劇烈扭動而越來越緊……直到夾在最中間的人突然虛弱的說了一聲「別動!我快…快被擠死了……」,他們才冷靜的發現自己的身體都被勒的死死的。
竹軒一向冷漠,面對這等苟且偷生還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向來心狠。
我見他從懷中默默掏出一個小藥瓶,裡面裝的『痒痒粉』。這些東西如果撒到他們身上,會讓他們都被勒死的!
我不想看到這樣的悲劇,心生憐憫。
我上前一把握住竹軒拿著藥瓶的手,看著他搖了搖頭。
「沒問清楚事實不該殺了他們。」
我勸慰竹軒。
他和我同為太子伴讀,一同學習刺客要領時他是同期中最優秀的人。因為他真正能做到「忘我之境」,視皇命如天令。彷彿他生來就是刺客一般狠心,殺人不眨眼。
他身上背負的人命從未有一條是乾乾淨淨的死去,他不光精神折磨也要肉體折磨著每一個他要殺的人。
竹軒彷彿很享受殺人的過程。所以他的臉色一旦慘白無生氣,眼神冷峻如同清明節的月光一般時,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成了惡魔。
他的臉上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面孔,所以我不得不趕緊讓他冷靜下來。
我觸碰到他去玄冰一般冷的手,想用我掌心的溫度給他帶去一絲暖意。
竹軒的眼神不再冰冷如玄鐵,慢慢平靜下來。我示意暗衛營的營準備帶他們回去,又讓他們把倒地不起的陳靖和綁好了也帶走。
陳靖和被他們提溜著帶走時,眼神中滿兇狠的瞪著我看。
「把他們的眼睛都蒙起來!」
竹軒略有失控的大喊一聲,暗衛營都立馬照做。
我知道竹軒是為我擔心,努力擠出一個笑給他。
傍晚時分,露氣凝重。
竹軒帶著我回到營帳中,紅袖已經煎好葯等在房中多時了。
見我們回來,紅袖立馬跑過來看我。
剛才混戰一場,我傷又剛好不久,所以體力不支有些虛喘。
紅袖見我的樣子也是嚇壞了,趕緊用手撫摸我的額頭,「還好還好,沒有發燒。」
我笑著說她太緊張了,然後一屁股坐在床上休息。
剛才著實累著了。
紅袖嘟囔著嘴,「你根本不用自己去抓,告訴我就好了。」說著就端起碗遞在我面前,我一聞這沖鼻的藥味兒差點暈過去!一臉痛苦加嫌棄的扭著頭躲避它。
竹軒看到我這樣,默默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裹,用牛皮紙包裹著十分仔細。
是橙糖!
竹軒把一捧橙糖攤在我面前,一手搶葯碗示意我喝下,這樣才有橙糖可以吃。
我抬頭看到竹軒的臉色不好,我平日里最害怕他不說話就板著臉看著我的樣子。他每次這樣就是心情不好,或者遇見不好的事。
我哀聲嘆息一口,只能皺著眉頭捏著鼻子拿著葯碗一口飲下。
真苦啊!
喝完以後趕緊手急眼快的抓起了兩顆橙糖放進嘴裡才覺得好些。
竹軒心滿意足的看我喝完,拿著剩下的橙糖和葯碗走了出去。
紅袖在我身邊陪著我,讓出了她的肩膀讓我靠著。
「今天順利嗎?」紅袖擔心的問我。
我在她懷裡點了點頭,將全部事情都告訴她了。
紅袖聽到陳靖和還活著的這個消息,明顯的緊張起來,她凝眉想了很久,分析了陳靖和能活下來的許多種情況,但也只有問了本人才能確定。
紅袖問我打算怎麼辦,可我心裡想的全部都是陳靖和今天說的哪句話:「說起來,孤雪將軍還欠我兩條命呢……」
我不記得何時與他結仇,當年我到達北陳帝京的時候陳靖和已經「死」了。皇室已經自焚,簫景策下旨收攏北陳所有城池納入晟國,這樣一來晟國就成為疆土最多的國家。
那時的國力可以直接稱「朝」,但那時凌太后打算為了一己私慾趁勢一舉攻打宣國,紀延卿那時剛上位,就派了使臣來晟國和談,最終以永結秦晉之好的名義答應了不生戰火的要求。
後面等我平息了所有戰火,在何處邊界設置好崗哨回上京,已經是一年後了。
那一年裡我在外面做了很多事,有著北陳百姓因為戰火失去了家園,我舉一己之力幫他們重鑄。
可不免會有北陳逝去士兵的父母或者妻兒覺得覺得我是女人又是從來沒有過的女將軍,行事如此殘忍,我殺害了他們家裡的頂樑柱卻在這裡「裝好人」,對我是破口大罵,叫嚷著不願意歸順晟國。
立場不同,但我理解他們。
所以不願意歸順的百姓就放他們離開,去哪裡都好……
北陳逝去的將士在當年足足有七十萬人。
我雖然寬慰自己戰場上的殺伐都是皇族權利的犧牲品,我能做的就是堅定自己的立場,讓更多投身琥珀營的將士們回家。
北陳之戰,一連數十日的殺伐讓我殺紅了眼,也蒙蔽了自己的初心才導致今天的下場。
可我沒得選!
一想到這裡,我也會為自己的殺伐爵祿而感到羞恥,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紅袖,你將陳靖和帶來,我有些事問問清楚。」我嚴聲說著。
紅袖本來想勸我先去休息,可見我面色凝重就不再勸阻。
不一會兒,陳靖和就被兩個士兵抬了過來。
『軟身散』的藥力還沒過,這種葯只會使人渾身無力但並不會影響神志。
陳靖和一開始如死屍一般不動彈,但我看他眼睛閉上微微顫抖就知道他醒著。
「陳將軍,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一直都很敬重您,我深知當年北陳被滅國如果您還在我未必會勝,可如今您還活著,卻被我白羽營的人一直當作流寇在此作亂。這事兒如果上報陛下,估計會賜您一死來警赦眾人。」
我態度明確語氣嚴肅的向陳靖和解釋他現在的情形,但他已是在生死線上走過一次的人,不會再因為要被賜死而懼怕我。所以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甚至都沒有要動嘴的意思。
「您可以不在乎,可那些陪著您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呢?您也不在乎?那些已經入我晟國邊境的百姓,您也不管了?」我語氣略顯輕快的挑釁著他,如果沒有觸及底線他是不會好好和我說話的。
陳靖和緩緩睜開了眼,他的眼神已經不在充滿殺戮,他考慮到了如今的情形,一味的掙扎暴露自己的缺點才是最蠢的。
他沉著氣緩緩說道:「你我都是手握殺伐之人,不如直接給我來個痛快!」
他的聲音如鬼哭般喑啞,單憑語氣我什麼也聽不出來。
「您說我欠您兩條命?我有些不明白,我…不記得和您有過正面交鋒,更不可能見過你的家人,這兩條命是怎麼算的呢?」
陳靖和一聽到這裡,突然紅著眼瞪我,他現在身子動不了,不然一定會狠狠出拳動手泄憤。他臉憋的通紅,眼淚已然落下。
「你……你這個畜生!你還好意思問我?」陳靖和情緒激動的說著,他一邊紅臉流淚一邊怒瞪我,眼神和第一次見我時要殺了我的眼神一樣激動。
「孤雪,你還我妻兒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