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於白
等到林燈晚緩過勁來,女孩已經穿戴好衣物了。
女孩示意他離開床邊。林燈晚聽從指令,看著她四處摸索。突然,她在一個光滑的牆壁前停下來。
她往牆壁摁了一下。床底發出一陣轟鳴,似乎是石板摩擦的聲音。
「這……」
原來還暗藏玄機。
沒有理會林燈晚的驚訝,女孩帶他匍匐進入床下,跳進一個低矮暗室。暗室有四堵石牆,其中兩堵光滑潔凈,另兩堵粗糙而遍布青苔。女孩揭下一層青苔,輕按破舊石壁上的一個凹處。
咔噠——
一堵光滑石壁應聲而開,裡面是一個可供一人通過的通道。
「這裡不能進去,但是……」
女孩把手往漆黑無光的通道里一抓,縮回來時,手上是一個碩大的桃子。
「委屈你這幾天先吃著桃子,等到塵埃落定之後,我請你吃大餐。」女孩俏皮的笑了一下,帶著林燈晚離開暗室,「但是記住,一定不要進裡面去,那裡是生命禁區。」
林燈晚應了一聲,嘗試著關閉了暗室。
「這些日子請不要外出走動,聽說有大人物要來。我已經囑咐下人遠離這個地方了,如果有人接近你,請保持警惕,並且及時告訴我。」女孩猶豫良久,還是在衣兜里摸索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帶紅色按鈕的小盒子。她把它交到林燈晚手中,「按紅色按鈕,我就會知道這裡發生了情況。」
在女孩走出院門后,林燈晚低頭看著手上的小盒子。黑色的盒身上刻滿殷紅的花紋,描繪出蛇的形狀——卻又像一團扭曲的火。遍布盒身的條條花紋的唯一交界點,就是那個紅的滲血的按鈕。
很熟悉的雕刻風格。
林燈晚想起了自己的徽章,他把徽章取下來進行比對,發現兩者的花紋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
但是……
林燈晚回憶起來,剛才女孩把盒子塞到他手中時,她的手在顫抖。
他坐回床邊,把盒子輕輕放在床頭,眼眸低垂,使人看不清神色。
這才想起來,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
……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屋子裡都黑了下來。
林燈晚感到腹中空空,正準備打開密室。可此時,門外恰好響起一陣敲門聲。
林燈晚瞳孔微縮,看向了床邊的盒子。他思索再三,向盒子伸出手去。手指在紅色按鈕上懸停一會,最終還是沒有按下,轉而把它拿了起來。
「來了。」
林燈晚打開了門,他最終還是決定先見見這位不速之客。
來者是一個白凈的少年,左手拿著一盞燈籠,右手提著一個食籠。
「小哥——」
「叫誰小哥呢?」
是一個爽朗的女聲。聽到這樣的聲音,林燈晚一時間愣住了。少女自然是好看的,但是少女那中性的外貌和坦蕩的胸懷讓他鬧了個笑話。
不過,那個少女也愣住了——因為她看到了林燈晚的臉。
「你這張臉,倒是生的巧合。」少女把燈籠放到椅子上,然後把食籠放到林燈晚的床邊,打開蓋子,香氣撲鼻。她勉強把兩菜一湯滿噹噹地擠在一個椅子上,然後招呼林燈晚過來吃飯。
看著他這毫不客氣的樣子,林燈晚忍不住的砸了咂舌。
「你是誰?」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少女滿不在乎的坐在床上,依靠著床頭看著他,「畢竟我是這裡的主人。」
「此地主人……不是一個中年男人嗎?」
「你是說于勒?他是過去的和現在暫時的,而我是將來的。」
少女與林燈晚的目光直直撞上,毫不避諱地展示自己眼中瘋狂燃燒的野心和嫉妒。
「你呢,你是誰?」
「實話說,我不知道我是誰。但是我想,你可能知道。」林燈晚坐回床邊,拿起筷子和飯碗,「或者說,知道我這張臉像誰。」
少女沒有回話,只是一直在刨飯,直到吃完碗邊最後一粒,她才放下碗筷。
「你很像一個死人。」
「啊?」
少女沒有像其他人那麼百般顧忌,只是淡淡說到:「他是先皇的最後一任宰相,今朝第一位被車裂的三公。」
「車裂……他犯了什麼過錯?」
「不是因為犯了錯。」少女瞥了林燈晚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無知,「是因為他做的太對了。」
「正確怎麼會招致災禍呢?」
「人人都在犯罪,這時候,無罪也便成為了一種罪過。」少女似乎稍稍起了興緻,給林燈晚講道,「有人都受夠了他那過於追求正義的政策,有人畏懼他權傾朝野的威勢,有人憎恨他動了自己的利益。官員,貴族,太子,曾經的既得利益者沒有不憎恨他的。所以,等到先帝一死,他隨便被隨便按了個謀反的罪名殺掉,他的支持者也被清洗。」
「那……他叫什麼名字?」
少女張開口,卻又不發出聲音來,只好悻悻地閉上嘴巴,整張臉漲的通紅。沉默了好一會,她才說道:「我不能說,這是禁忌。」
「是不敢說吧。」林燈晚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禁忌,讓這群人這樣害怕。
「你根本不明白!」少女有些惱怒,激動地反駁著林燈晚,「只要有人說出他的名字,就會被追殺到死!」
「可是這裡只有我們倆人,你說出來,你知我知,誰會追殺你?」
林燈晚發覺少女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他知道,是自己說了一些違背常識的東西。少女打量林燈晚了半天,悠悠開口道:「你是真傻還是裝瘋?」
「我只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林燈晚做出可憐的樣子,他現在希望這個傢伙多講一些。
少女狐疑地圍著他轉了一圈,還是猶豫地開了口:「你最好別騙我,否則……之所以不能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是因為這樣做的傢伙,無論在哪裡,無論有沒有人聽見,都會被【使者】追殺,直至死亡。這是皇帝的【意志】。」
這是……超自然力量嗎?
林燈晚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追問道:「使者?是鬼神之流的東西吧。」
少女瞥了他一眼,說道:「使者是當今天子的意志的延申……至於意志是什麼——」
少女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抬起了手,向林燈晚一揮。
【上天將你賜予大地與河流,要你勝了又勝。】
這是!
林燈晚看見少女的背後憑空出現了一匹白馬,白馬背上是一個拉弓搭矢、頭戴王冠的健美人體,純白的氣流從少女身上升騰而起,流經白馬與人,最後匯聚到弓矢上,於箭矢的尖端處閃爍。又忽而的一閃,她背後的一切——氣流、白馬、人和箭矢都如幻象一般消失了。
林燈晚只覺得耳邊一陣勁風刮過,背後傳來一聲巨響,夾雜著木板噼啪破裂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木門已經被不知名的力量擊飛,掀翻到數十米開外,碎裂的不成樣子。
林燈晚被這張力量所震動,直到少女貼近他的臉,將熾熱的鼻息吹到他耳邊,他才回過神來。
「白馬。」
「什麼?」
「我是說,這就是我的意志——【白馬】。」
林燈晚走出門去,借著殷紅的月光,來到木門殘屑前。少女跟在後面。
「那個曾在歷史潮流的巔峰——除去他的敵人,有許多人都圍繞在他的身邊:商人,農民,工人,還有所有有良知的知識分子。這些人盡全力支持他,可他最終還是失敗了。」少女指了指木門的遺骸,「因為這種力量,曾經被他的敵人牢牢掌握。」
「這種力量……是怎麼誕生的?」
「意志最初的來源,已經被淹沒在茫茫的傳說之中,難以考究。唯一統一的說法,便只有【意志】的名稱和對意志持有者的稱呼——使徒。使徒有兩種覺醒方式——一種是用大量資源砸,另一種是在生死之間突破。在過去,民間出現的少量使徒,要麼死,要麼投靠統治者。」
林燈晚盯著地上的殘骸,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少女也沒理會他的沉默,而是抬頭望向天上的紅月,繼續說到:「其實,十年前,月亮還不是紅色。那夜,皇帝用無數的使徒和幾乎等量的犧牲抓捕他。伴隨著一個又一個使徒的死去,月亮也就一點更甚一點的泛紅。到最後,皇帝在抓捕的現場下達判決,在抓捕之後立馬處他以車裂極刑。自此,月亮便永遠是如此殷紅。」
「他真的死了?」
「他的確死了。」
「可為什麼,一個死人的名字,會被禁止談論?」
「因為只要呼喚他的名字,人們就會燃起反抗的勇氣。」
「這是他的【意志】嗎?」
「沒錯。」少女轉身往外走,「但他的意志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甚清楚。甚至,傳聞認為,如果人們從心底呼喊他的名字,他就會自死亡里歸來。」
「是這樣嗎……等等,你要去哪兒?」
「去做該做的事……你好好待在這兒就行了。」
少女越走越遠,林燈晚佇立在院門口,只是看著她的背影。過了一會,好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林燈晚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於白,五彩斑斕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