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閉眼
最後任憑裴淮之軟磨硬泡,也沒能得逞。
他從沒想到自己到了這個年紀,談個戀愛還能談到這個份上,說出去都要被人笑話。
然而周酒不鬆口,哪怕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他也只能忍心忍性孤零零躺在那冰冷又寬大的病床上,側著頭,只靠雙眼去看她來解饞。
這大概是兩人在一塊之後,最最純情的一晚上。
燈不僅沒晃,還滅了。
周酒給掐滅的。
整個病房瞬間陷入一片漆黑,裴淮之本還想看看她,這會兒伸手不見五指,什麼也看不見了。
男人問了句「怎麼關燈了」
周酒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傷口才會恢復得快一些。」
「不怕黑嗎」他淡聲問。
這小祖宗嘴上雖不饒人,膽子可沒多大,尤其怕黑。
他記得當初她剛來翡落灣沒多久,也就豆大點兒的時候,晚上時間寫作業背課文怕林淑娟嫌煩,沒敢在同在一個屋裡,常常是自己一個人抱著課本,坐在別墅偏廳出入花園的台階上,借著羅馬柱上高懸微黃的燈,安靜自處。
可偏癱膽子還小,小花園花草矮灌又多,風輕輕吹過,稍有一丁點動靜,她都會嚇得攥緊課本東張西望,小小一隻就那樣委屈巴巴地縮在台階角落。
那時裴淮之的卧室就在這台階之上的二樓,出了落地窗來到陽台側邊低下頭,便能將她在那裡的一切動靜收入眼底。
大概是某天夜裡偶然發現了她會在相同的時間點,十分有規律地出現在哪裡,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裴淮之都會有意無意地往走到陽台上默不作聲地看上許久。
沒過多久,少年似乎便察覺出來她的不安。
之後的幾天里,周酒漸漸發現,最開始是羅馬柱上的燈似乎換得亮了許多,後來冰冷的台階上莫名鋪起了兩層柔軟舒適的地毯。
再後來,台階不遠處的小花壇邊上,忽然多了個小巧精緻的玻璃房,裡頭擺放了漂亮有格調的桌椅板凳,藤蔓編織的層架上,羅列了不少符合她這個年齡段可以閱讀的書籍教材,桌椅邊上還布置了張美人榻,榻上柔如白羽的毯巾直直垂落到地,上頭還放了幾個鬆軟的抱枕,白色蕾絲飄紗圍了玻璃房的另外半周,既有私密性,又絲毫不顯壓抑。
那會兒她縮在台階的角落,靜悄悄地看著不遠處那一抹唯美的白色,心想要是在那學習,一定很愜意,學習之餘要是累了,還能直接在邊上躺躺。
也不知是誰授的意,還真懂得享受。
和她媽媽似的,她記得以前還在宋家的時候,家中後花園里,也有類似的小花房,是媽媽方雅珍專門用來辦公,教她讀書寫字講道理的地方。
只是之後的每一天,翡落灣的傭人阿姨總是會過來讓她去那裡頭寫作業背課文,還時不時地送點簡單的宵夜和甜點飲料過來。
周酒最開始壓根沒敢踏足也沒敢碰那些看起來就很貴的餐點。
傭人阿姨最開始還只是勸,後來直接自行做主,替她將書包課本全拎了進去,還告訴她,現在的高中生課業繁重,那些吃食原本是給裴淮之準備的,一準備便準備得多了,丟了也怪可惜的,讓她不必有心理負擔。
周酒這才稍稍心安理得了些,再後來,每晚學習的時候,竟能時不時看見裴淮之手裡握著杯茶,在這小花房附近轉悠,看起來漫無目的,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麼,澆澆花逗鳥,甚至偶爾還會順路來小花房裡頭給她指點指點解題思路,一呆就是好長一段時間。
那時的她雖說只敢偷偷看他,但凡他一靠近,她便覺得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可漫漫長夜莫名有他默不作聲地在一旁作陪,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都讓她覺得莫名心安。
靜謐的夜裡,小姑娘軟軟的嗓音從不遠處的小床上傳來,回答他∶「怕呀,但是你在嘛。
男人彎起的唇角藏在夜色中,竟也會因為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依賴,心跳如擂鼓。
他的小祖宗雖不怎麼開竅,可字字句句都能在不經意間撩撥人。
只是夜裡周酒仍舊睡得不太踏實,倒不是因為這望無邊際的黑,而是這些天下來的經歷實在太過驚心動魄,她先前雖說有過不太好的經歷,但到底還是活在裴淮之的羽翼之下,十多年過著比普通人優越了那麼一點的普通生活,普普通通地上學讀書,普普通通地談了場戀愛,除了感情上的那點糾紛,裴淮之並沒有讓她見識過這樣赤|裸的險惡。
突然之間種種不可思議撲面而來,表面上鎮靜淡定,可心裡頭多多少少是受了驚嚇的。
夜裡三點多鐘,周酒一個人蜷在床上,越睡越不安穩。
夢裡那場她眼睜睜目睹過的事故再次重演,兩輛車撞擊的一瞬間,周酒生生從睡夢中哭醒過來。
只是這回醒來和先前剛分手那會兒,在奶奶家整夜整夜頻繁哭醒的情況不同,睜眼入目的並非漆黑一片,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小姑娘眼眶濕漉漉地睜開眼,整個人被裴淮之緊緊摟在懷中,似乎是擔心她初醒還不適應,暖黃的燈光雖柔和不刺眼,男人仍舊抬著手臂,體貼地用手掌擋在她雙眸之上,微微擋去那傾瀉的光亮。
許是還未從夢境中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周酒掀開眼皮子看見裴淮之,眼眶一瞬間便又酸了,單人陪護病床實在算不上寬敞,裴淮之夜裡悄悄從病床上下來,擠了過來,兩人之間本就緊挨著,沒有多少空間和距離,周酒還是忍不住向他貼得更近一些,整個人小小隻的一頭扎進他懷中,聞見那熟悉香味的一瞬間,淚水決堤,不管不顧地全抹他身上。
裴淮之只能先心肝寶貝地緊緊摟著一邊輕撫著她脊背,一邊下巴抵著她頭頂,溫柔地輕聲哄著。
等到周酒那哭聲漸漸弱下去,他才開口問道「做夢了」
裴淮之也不過剛剛從熟睡中醒來一小會兒,這會兒嗓音還帶著啞,磁沉磨耳。
周酒睡前將長發批了下來,睡得亂糟糟的,此刻毛茸茸的腦袋貼在裴淮之下,輕點了點,髮絲在他下巴處擦過,男人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下。
裴淮之大手輕扣著她後腦勺,拇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輕聲問∶「夢見什麼了?和我說說?」
周酒委屈巴巴地癟著嘴,方才攥著他胸前睡衣衣襟的手短暫地鬆開來,伸出食指在男人胸膛上輕輕戳了兩下「夢見你又掉下去了……」
"一直等一直等,他們也沒有把你找回來……"
這些話白天她因為操心著裴淮之的傷勢,遲遲沒來得及說,此刻似乎終於找到了個情緒宣洩的出口,不再掩藏內心的恐懼,顫巍巍道∶「我怕死了……」
裴淮之眉頭緊蹙,他知道當時的畫面一定給她產生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可是當時那種情況,實在沒有別的更好的,能夠將她受到的傷害降到最低的辦法。
男人揪心也自責,如果他能安排得更周全一些,或許可以不用讓她親眼看到那樣的場面。
周酒抽泣的嗓音斷斷續續的「那、那種感覺,和之前分手一點都不一樣,我可以、我可以不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一定要每天都能看見你,可以接受永遠不出現在你以後的生活里,但是、但是……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那樣一個神通廣大的,她安安穩穩依賴了十多年的男人,早早的匆匆的,永遠地離開。
裴淮之將她緊緊抱著,努力讓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盡全力給她更多的安全感。
"我知道,對不起啊寶貝,讓你擔心了,以後不會了。"他慶幸自己之餘周酒,是這樣重要的存在,同時也慶幸,還好自己還在,不然她要怎麼辦呢,哭的時候都沒人能哄,「但是酒酒你要知道,我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一定要每天都能看見你,絕不可能接受永遠不出現在你以後的生活里的,命運的那邊沒有你,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可能這麼輕易地,草率地,早早離開。」
"我們公主往後要走的路,都得由我親手來鋪,絕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闖。"
半晌后,周酒仰起頭,眼淚雖沒有方才泛濫,可仍舊一點一滴慢慢滑落著。
小姑娘下巴抵在他胸膛,眼神直勾切著他,似乎在辨認他確實真切切在自己面前。
裴淮之哪受得了她這個可憐招人的小模樣,低下頭去吻在她泛紅的眼尾之下,舔舐著那顆他過去便最最貪戀的淺褐色小痣。
而後順著眼淚滑落的方向,一點一點溫柔地將淚水吻去。
周酒原本放鬆的雙手因為這粗糲卻又溫熱熟悉的觸感,立刻又不自覺地收緊了許多,揪著他那已然被她折騰得皺巴巴的衣襟,心跳不聽話地撲通直跳,連呼吸都亂了幾分。
最開始的恐懼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心動消散了不少,被無盡的羞燥取而代之。
周酒一時間只顧著屏住呼吸,讓自己顯得不那麼不爭氣些,圓溜溜的杏兒眼盯著眼前幾乎沒有距離的男人,墨色羽睫輕顫。
裴淮之嗓音暗啞得帶著某種令人臉紅心跳的欲,吻了片刻之後,忽地開口道∶「閉眼。」
周酒眨巴眨巴眼,反應過來之後臉頰燙了燙,尷尬地「噢」了聲,藏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在他腰間輕敲了下。
裴淮之勾著唇,痞壞地安慰道∶「不用不好意思,太久沒有過了,很正常,帶你慢慢複習。」
小姑娘害臊地輕哼了聲,卻不自覺閉著眼,努力感受他親吻的力道和溫度。
那熟悉的吻從眼尾一路蔓延到耳後最後到達唇邊,周酒緊張得綳直了身子,像個情竇未開的少女。
下一秒,耳畔傳來裴淮之又壞又勾人的輕笑,磁沉的嗓音微啞∶「張嘴呀,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