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傷疤
一行人回來之前,方雅珍便已經早早讓家裡傭人將豐盛的晚餐備下了。
宋安恆大概是上輩子便欠了這個妹妹的,小時候就成天被她欺負被她揍,和她吵架從沒吵贏過,還偏偏喜歡招惹她,被她罵,打從她丟了開始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沒像今天這樣動過嘴皮子了,哪怕他如今已然當了律師,可以說得上是靠一張靈活的嘴來吃飯,仍舊沒吵過她。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裡刻著欠她罵的基因,方才被周酒碾壓式吊打了一番之後的宋安恆,身心竟然莫名舒暢了不少。
一戰方休,他端著好幾盆草莓櫻桃,心情甚好地打起頭陣,領著這個二十多年沒回過家的親妹妹重新回到宋宅。
宅子內燈火通明,是周酒記憶中溫暖的黃。
偌大的拱形門早已敞開迎接著這個等待多年終於歸家的小主人。
幾個人才剛一踏到門前台階之上,便能聞到從餐廳內飄出來的陣陣飯菜香。
周酒幾乎是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是記憶中最熟悉的味道。
她雙手虛虛抱著裴淮之的小臂,似乎試圖用同他講悄悄話來轉移那一瞬間撲面而來的傷感和動容。
小姑娘輕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裴淮之偏過頭,體貼地再微微俯下了些,沉聲問∶「怎麼了?」
周酒佯裝從容淡定地悄聲開口和他說「聞到了嗎飯菜香。」
裴淮之點了下頭「嗯。」
「香不香」周酒舔了舔唇。
裴淮之有問必答∶「香。」
周酒神色間莫名帶著些得意,是她被抱走之後的二十年來鮮少流露出的底氣。
小姑娘又深吸了一口氣「我記得我小的時候特別貪玩,媽媽給我報的興趣班我全都不喜歡上,經常偷偷藏到小花園裡頭逮蝴蝶逗蟲子玩,常常玩到忘記時間,聽到媽媽在前院喊我,也不應聲,生怕她把我好不容易逮到的小蝴蝶給嚇飛了,後來每回到飯點了,側廳對著小花園的那個窗子就會飄來飯菜香,和今晚這個味道一模一樣,我忍不住餓,嘴又饞,往往堅持不了幾分鐘,就會乖乖回家吃飯了。」
她似乎擔心裴淮之沒有抓到她話里的重點,又重新強調了一句∶"就是這個味兒,這麼多年了,一點兒都沒變。」
裴淮之和她在一起朝夕相處了十多年,又當了四年多的親密伴侶,自然了解她的個性,他聽得出她話中的委屈與感動,也知道她此刻在努力逞強,不願意當著宋家人面哭,大手繞到另一邊,搭在她肩頭,有意無意地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磁沉的嗓音輕輕低低的,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嗯,到飯點了,飯菜飄香了,家裡的饞嘴小公主聞到了,就會乖乖回家了,這麼多年一直沒變,是希望總有一天,你能像從前的每一天那樣,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回到家中,你不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大家一直都在等著你。」
裴淮之這個壞人。
周酒強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被他這幾句直白又感性的話,惹得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她已經練就了些要強的個性,哪怕仍舊喜歡哭,可似乎並不想被其他人看見。
周酒偏過頭,下意識將臉往裴淮之身後藏了藏,原以為能悄悄掩去不爭氣的眼淚,可她不小心忘記了,今晚幾乎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她一人身上。
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在場所有人最關心最在乎的事情。
一滴眼淚都逃不掉眾人的眼睛。
方雅珍見她眼眶紅了,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又無措地關切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
周酒忙擺擺手「沒事沒事。」
這個樣子又怎麼可能沒事。
方雅珍胸口忽地悶悶的,像是有些喘不過氣來,心頭揪著生疼,這丫頭小的時候向來不會掩藏自己的情緒,如今掩飾得其實也很拙劣,可是從前,小女兒在自己和丈夫跟前撒嬌任性耍脾氣哭鼻子,樣樣鮮活,從來是無法無天毫無顧忌的,這二十年的分離,到底還是讓她多了不少顧慮和膽怯。
方雅珍眼眶也不自覺酸了起來,她寧願周酒在她面前大發脾氣,罵她指責她抱怨她,也好過這樣懂事乖巧地將情緒統統吞回肚子里。
她是媽媽呀,媽媽從來都不會生女兒的氣,是不需要女兒小心翼翼的。
周酒似乎是擔心方雅珍多想,胡亂將鍋扣到裴淮之頭上,扯起拙劣的謊話,告起裴淮之的狀來∶「都怪他,是他欺負我,我說飯菜香,他說一會兒要和我搶,哪有他這種人呀……」
後者揚了揚眉峰,心甘情願地將這鍋領下來。
只是說辭實在太過牽強,怕是沒有人會相信。
前一秒還和周酒吵翻天,扯著嗓子不停訴苦周酒欺負他的宋安恆,下一秒就將端了一路的草莓櫻桃隨手放到一邊,痞里痞氣地看向裴淮之,原本還和善好欺負的面色忽地平添了幾分凶意∶「你幹嘛欺負她啊」
裴淮之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又聽到宋安恆抬好了好幾個度的話音∶「你知不知道現在到了誰的地盤,這可是宋家,不是你們巷深,居然還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欺負她,當我宋安恆是死的嗎」
周酒「」
這氣氛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啊,宋安恆這種認真發脾氣的神情,她過去幾乎從未見過。
至少從前無論她再怎麼不講道理,再怎麼仗勢欺哥,他也從沒敢當著她的面,這樣對她生過氣,從沒和她較過真。
這樣的宋安恆,周酒還是第一次見到。
小姑娘秀氣地眉心微微一皺,方才動容的淚意頃刻間憋了回去,圓溜溜的眼珠子在兩人間來回地打轉,張了張嘴,想替裴淮之解釋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無限好文,盡在
她望向身旁的男人,後者的表情竟並沒有出現她預想中的怒意或不耐。
在外人面前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男人,怎麼竟也有被別人指著鼻子罵,還不露慍色,罵不還口的時候。
周酒扯了扯裴淮之衣袖,男人低下頭看她時,唇角甚至還帶著點兒笑意。
周酒一臉懵,不過還是下意識勸了句∶「你別生他氣哈……」
雖然她也不知道宋安恆為什麼反而忽然之間有這麼大的脾氣。
裴淮之輕拍了拍她頭頂,從容淡定地答她∶「放心吧,這貨怎麼說也是我未來大舅子。」
周酒臉頰攀了點粉,嬌氣地瞪他一眼,而後又聽他繼續道∶「況且,他覺得他說的挺對的,我和他是一個態度的。」
周酒不解地眨了眨眼""
裴淮之溫聲解釋道∶「不論在哪,誰都不許欺負你,哪怕是我,也不行,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周酒臉龐後知後覺地燙了起來,被這突如其來的情話搞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了,別開臉之後,不自覺地伸手撓了撓耳後,"噢"了一聲。
裴淮之低低地笑了笑,任由宋安恆繼續給他灌輸嚴肅的思想教育,而後對周酒說∶「別擔心,你哥這還只是罵兩句,已經算是輕的了。」
周酒回過頭來,悄聲給他通報小道消息∶「可我從來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這已經很兇了,你還是小心點吧。」
裴淮之笑著又揉了揉她發頂「這才哪到哪啊,他對你當然不敢發脾氣不敢凶了,你們家的人,寵著你還來不及,你當然沒見識過你哥真正凶的樣子。」
周酒睜了睜眼「什麼意思啊」
裴淮之也沒想再賣關子,抬了抬下巴,將那左臉下顎線亮給她看。
周酒沒明白裴淮之的意思,愣了一瞬,而後聽他漫不經心地說∶「看到那道疤了沒有?耳朵往下,和脖子連著的那塊。」
周酒聞言,下意識踮了踮腳尖,朝他說的地方仔細看去。
透過大廳里暖黃的光亮,隱約能看見裴淮之左臉下顎線處,有道大約十多厘米長的肉粉色疤痕。
看起來傷得還挺重。
周酒從前倒是沒注意到他這條疤,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有的∶「這怎麼回事啊?」
裴淮之沒立刻答她,只輕笑了聲∶"縫了二十來針,還因為這地兒連著後腦,連麻醉都不好打,每一針都是生縫的。」
周酒多少有些急了「到底怎麼回事呀」
裴淮之無奈地笑了下,搖了搖頭∶「你親哥親自揍的。」
周酒驚得睜大了雙眼,覺得不可置信,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宋安恆雖然嘴確實全世界第一賤,可並不是一言不合就動刀動粗使用暴力的人。
周酒張了張嘴,難得替宋安恆說了句公道話∶「不可能,宋安恆脾氣再差也不可能隨便打人的……」
裴淮之低頭看她「他是為了你揍的我。」
周酒「」
「裝著紅酒的酒杯直直從這砸下來,那口子就是酒杯碎玻璃劃得。」
裴淮之說得十分平靜,明明被人莫名其妙劃了道十多厘米的口子,是件該生氣的事,可臉上竟然還流露出些欣慰的表情。
周酒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
裴淮之頓了頓,繼續說∶「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你就他家二十年前丟的妹妹,知道我和你在一塊之後,替二十年前的你打抱不平。」
裴淮之笑了笑「他問我這個渣男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就已經娶了他妹妹了,二十年前就已經答應他妹妹,要永遠只疼她一個了。"
周酒看向此刻仍舊發著脾氣的宋安恆,眼眶十分不爭氣地紅了紅。
為什麼二十年都過去了,他這個親哥還這麼幼稚呀……虧他還記得她和裴淮之二十年前那荒唐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