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殯儀館上班,月薪三千五,周末雙休,周內無休。
我被騙了,被一個死中介騙了,還拿了我一千塊中介費。招我的時候信誓旦旦說月入八千,八字夠硬,可是當我簽完合同,進了館里,才發現小綿羊進了狼窩。
我跟他講道理,他和我提合同。
我和他講感情,他和我提合同。
行,干吧,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窮了這麼久,已經夠硬了。
但是,黑中介希望你明天就來殯儀館報道,我歡迎你。
沒想到的是,在我上班的第五天,這個願望就莫名其妙的實現了。
我剛把一具屍體扔進焚燒爐里,準備拿骨灰的時候,館長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
「小陶啊,再出去一趟吧,長明路醫院。」說完,不等我講話就轉身走了。
「媽的。」可惜我只能在心裡自己默默罵道。
「對了小陶,這次,儘快回來,別在外面逗留。」館長交代了一句,情況有點不對。往常館長壓給我活的時候,總會給我畫張大餅,可這次好像有心事,說完就走了。
「好嘞。」我答應的時候館長已經不見了人影。
「喂,李叔嗎,再出趟車吧,長明路醫院。」我對著門外喊到。
「好,五分鐘。」外頭人回復道。
加上司機算上我,就只有兩個人,兼顧搬屍,裝車,開車。
「小陶啊,你還挺努力啊。」駕駛位上的李叔叼著顆廉價煙,向我咧嘴笑著說道。
「那能有啥辦法呢,掙錢生活嘛。」我也點上顆煙,深吸一口,回道。
「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這覺悟,我得省多少心。」還沒聊兩句,李叔就已經扯到了自家孩子身上。
剩下的一路,李叔跟我說了一路他家的孩子,我哼哼唧唧的應了一路。不一會,就到了目的地。
跟著醫生繞了一路,來到了停屍房。
「哎,這人太可憐了。大白天的被一輛大貨車直接從正面碾了過去,司機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們是沒見。他母親差點哭的送進icu,他那孩子才三歲,這是做什麼孽了。」路上的醫生絮絮叨叨的說了一路,看得出是新來的實習醫生,老醫生可從來不廢話。
「你們做好心理準備,他這樣子…」對我們支會了一句,緩緩揭開了白布。
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具哪哪都不完整的屍體。面容雖然經過了處理,還是血肉模糊,器官都移位變形了。
我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胃裡噁心吐了起來。就連拉了快二十年屍體的李叔看到,都眼皮狂跳,面容露出難受的神色。
大概十分鐘,吐夠了,才敢慢慢仔細看這具屍體。
「死者當場就死亡了,救護車到的時候,已經不存在救活的可能了。昨天留了該留的證據,聯繫了家屬,家屬也不想讓他受太多罪。哭夠了,就想著趕緊把後事辦了。我們今早就聯繫了你們,還特意讓派一個老手過來。」說到這,醫生不經意瞟了我兩眼,我虛弱的挺了挺腰,想彰顯一下自己也不是慫的主,可惜煞白的臉色已經出賣了我。
「兩位師傅,抬走吧,家屬的聯繫方式已經和你們館長溝通過了。」醫生說完,就離開了。
我這時候才能仔細觀察死者,面相三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上下。越看越眼熟,這不就是騙了我的那個死中介嗎。
得,這下真成死中介了。
就在剛才,我還想著再遇到他把他扒皮抽筋呢,可看到他現在這樣,我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師傅,來幹活吧。」我戴好口罩手套,向李叔招呼道。
「來吧。」李叔也同我一樣打扮。
我們合力將他運到了車內,向殯儀館方向開到。
來的時候一路上的不耐煩,回去的時候我們兩個倒是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除卻生死無大事,可當生死擺在面前,誰能無動於衷呢。
開回殯儀館,已經晚上六七點了,只能第二天火化了。
我便回到了住處,翻開日記本。
——
2013.07.11晴
世事無常,上次見面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突然就躺在了床上再也沒有了呼吸。這是我上班的第五天,已經是我送走的第七個人了。生命太脆弱,人命關天。可是我覺得我已經要麻木了。
——
從接收第一具屍體到第七具屍體才經過了五天,比我前二十三年加起來見過的人還多。我也養成了,每送走一個人就記錄下來的習慣,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用,可能是為了讓我一直能保持著人性吧。
「館長,我想請兩天假。」我敲響了館長的門。
館長抬頭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在經歷著什麼。幫我倒了杯茶,和我說道:
「小陶啊,上了五天班了,感覺怎麼樣啊?」
「館長,生命真的太無常了。」我低沉的回答道。
「是啊,世事無常,生命太脆弱了。我明白,你可能以前從來沒見過人去世。這一段時間,給你帶來了很大的衝擊,讓你難以接受,你可能也在動搖這份工作的決心,我也知道你當初不是自己想來的,畢竟這份工作活累錢少。」館長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當初也和你一樣,幹了半個月打算走人呢。可是我的師傅對我說,干這個活的人越來越少了,沒有人願意拿著這麼點錢,一年到頭和屍體做伴。可人生,無非生死二字。出生的時候,這個世界都是美好的。去世的時候,這個世界到底如何,這一生過的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干我們這行的人,送別人最後一程,讓人在充滿善意的世界中來,在充滿善意的世界中去。」館長說完,定定的看著我。
「可是,館長…」
「這樣吧小陶,給你放幾天假,好好休息,好好想一想。你想明白了來告訴我。」館長打斷了我的話,給了我一個微笑。
「行,謝謝館長,我好好想想吧。」我向館長告辭,走出了門。
館長的一番話,同樣讓我沉思。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和未來的前途讓人搖擺不定,一時間也拿不了主意。
我回到了宿舍,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待幾天,走之前我突然想去看看他,權當以朋友的身份,去見他最後一面。
此時已經快到晚上十點,我打包好行李,準備看了他就坐最後一班公交回家了。
這時候的停屍間,已經針落可聞。雖然已經待了五天,可我從來沒在晚上八點後進過停屍間。館里也規定,晚上下班后,停屍間也不準進入。
我緩緩從大廳進入,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響起,胳膊上生出了雞皮疙瘩,但既然決定了那就沒有什麼理由不去做。
推開門,面對著死者,恩恩怨怨早已煙消雲散。
「本來我還想找時間,拉著我的小夥伴讓你知道知道騙我的下場呢,誰知道你就竟然遇上這事了。行吧,便宜你了,安心走吧。」再次看到他,我心裡最後一點點恨意,也徹底消散。
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他的手指微不可聞的動了一下。就在我以為眼花的時候,擦了擦眼睛準備看仔細的時候,他的手指更大幅度的動了起來。
我立馬嚇出了一身冷汗,想趁著來得及立馬離開,可我跑到門口推門的時候,才發現門已經推不動了,就像是幾個壯漢將門堵住。
這時候,他的手臂已經開始支撐著身體做了起來。
「兄……兄……兄弟,你……死跟我……跟我可沒關係,報仇不要找我啊。」我哆哆嗦嗦說著,想趕緊跑出去但是門怎麼都推不動。
「兄弟,不是……不是我害得你啊,觀音菩薩,玉皇大帝,快來救救我啊。」看著已經坐起來的他,我嚇得魂都快掉了。
他坐在床上,緩緩的轉頭四周看了看,整張臉血肉模糊,一隻眼球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黑框框的彷彿沒有底的深淵,另一隻眼睛眼球暴突。兩隻手綿軟無力,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全都耷拉著,右手只有一個手掌。
「快……快點,不然沒有時間了。」他嘶啞的嗓子就像是粉筆劃過黑板,讓人說不上來的難受。說完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沒有動作。
倒下去的時候,我靠著的門突然被我的體重壓開,這時我什麼都管不上,立馬連滾帶爬的離開了這。
走到院里,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幸好離開了那個鬼地方,不然可能難逃一死,可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算了,回家再說。此時已經十一點二十了,就剩下最後一趟公交了,我趕緊一口氣跑到公交站,擠上了公交,這時才長舒一口氣。
我回頭看向殯儀館,但是他又好像站在殯儀館門口,再深深的凝望著我。再一眨眼,就又失去了他的身影。
車也順利的開上了回家的路。
緩緩的車已經駛進了市區,逐漸燈紅酒綠人聲鼎沸起來。我跳下公交,混在人群中。彷彿只有在茫茫人海中才能得到一點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