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南緯30度上的海島（三）

如果可以選擇，師少鷹在這個時候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掉頭，帶領所有人立刻離開這座充滿詭異氣息的小島，永遠也不再回來。

師少鷹突然放聲喝道：「斜眼，過來一下！」

斜眼一路身體前傾四十五度的小跑過來，當斜眼跳過一栽木樁時，那種動作怎麼看，都象是一個人在高速奔跑時，被狠狠絆了一個狗啃泥，可是斜眼在著地后，卻毫不滯澀的繼續向前跑，這種近乎於「毀三觀」的畫面，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師少鷹的瞳孔突然微微收縮，因為他注意到，全隊這麼多人，在進入小島的「傾斜層」后，一向在他們中間處於拖油瓶地位的斜眼，似乎受到的影響最小。

師少鷹將步槍殘件遞給斜眼，再指指腳下的屍體，「你是一個造假專家，我需要你用專業眼光，來分析一下這些贗品，找出它們的破綻！」

斜眼從口袋裡取出一隻放大鏡，仔細觀察著手中的步槍，「這是一件完美的贗品。」

師少鷹眨著眼睛，還在品這句話的含意，斜眼又將注意力轉移到那具屍體上，他伸手拎起那具屍體，斜眼直接掰開屍體的下頷，硬是從兩排牙齒之間拔出一枚金牙，在衣服上擦巴了兩下，斜眼就將金牙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這種所過之處刮地三尺寸草不生的本事，看得周圍所有人眼角直跳。斜眼卻神色自若的報告道：「這件贗品更加完美無缺。」

斜眼取出屍體掛在腰間的刺刀，用一隻小刷子輕輕掃掉刀身上的鐵鏽，從刀身上找到三個圓環狀標記，再用手指測試了一下刀鋒現在的堅硬與鋒利程度，斜眼開始嘖嘖輕嘆了：「這是一把模仿日本名古屋兵工廠三零式刺刀贗品，製造這件贗品的大師，不，製造這件贗品的大宗師，充份考慮到牛皮刀鞘對刀身具有一定的保護作用，將刀身與刀柄的氧化程度做了局部調整。就連日軍士兵接受過最嚴格刺殺訓練，跑到太平洋小島上依然用樹木苦練不修，所以刀尖部位磨損度比其它部位高。這些細節都考慮到其中，並做了精心調整，這是一件由世界最頂級造假藝術大師，花了無數心血製造出來。無限接近於現實的超級贗品。」

在這個時侯，師少鷹有了想罵娘的衝動。想來也不會有哪位造假界的大宗師會無聊的跑來弄幾具幾十年前的屍體來嚇人，斜眼這丫的擺明就是在諷刺師少鷹出「命題作文」。

斜眼將刺刀丟回地上，拍凈雙手上的鐵鏽，回頭望著裴彤彤和師少鷹。突然道：「兩位隊長，願不願意聽我這個造假文物販子的一點廢話？」

師少鷹點頭，到了這個時候，斜眼還有充足的自信與膽氣拿師少鷹開涮，肯定是什麼底氣存在。

「想在古玩界混，光憑造假技術夠高，是生存不下去的。就算是造得贗品登峰造極，手中只出假不出真。最終也只能當一個苦哈哈的手藝人。和那些燒瓦盆捏泥人的工匠沒什麼區別。所以想在這個行當混得風生水起，就必須有渠道弄到一些貨真價實的珍品，做到真假難辨，讓那些自詡為專家的人物，就算明知有上當的可能，依然會支付鈔票。從我手中買走貨物。」

斜眼說到自己最擅長的行業，雖然怎麼看都和五講四美三熱愛沒有半毛錢關係。但是他的眼睛卻發著光，他的神情他的態度。更讓師少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站在領獎台上的三八紅旗手：「我除了造假，還是一個正牌『摸金校尉』！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發現一個墓穴后，先把裡面的陪葬品搬走八成，再將我製造的贗品放進去補滿空缺，過上四十八個月後，我會再次光顧墓穴，將里成所有的文物，包括我放進去的贗品再挪走八成，那些贗品本來就經過我精心打造，在墓穴里又放了兩年，沾了『墓氣』，會更加真假難辨，看起來甚至比真的更真。」

師少鷹可以理解斜眼將贗品放進墓穴里，讓贗品沾點「墓氣」這個舉動，這種行為估計就和文物造假販子，將贗品埋在茅坑附近，用來增加贗品某種氧化反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且更高級，也更猥瑣無下限，但是師少鷹不能理解的是，斜眼這種找到一具屍體都不忘把人家金牙拔下來帶走的貨，為什麼在第二次光顧墓穴后，還會客氣的留下兩成陪葬物品。就算那兩成陪葬品中，絕大部分都是斜眼製作的假貨，這種行為也太過奇怪了一些。

「去墓室摸金做這種活兒本來就有違天和，會折損元壽，更會傷及陰德，所以真正的摸金校尉總會給墓穴主人留下點東西，這就是做人留一線。如果我走後，又有新的盜墓者光顧，把剩下的東西一卷而空，就會轉移墓主的怨氣，我就能藉機抽身。在同時，也能讓我製作的贗品更加真假難辨。」

師少鷹今天長見識了，斜眼這位造假大師，竟然連命理，甚至是「墓主」的怨氣和天道，都能通過作假來個禍水東移，這可真是他媽的業精於專方顯卓越了。

師少鷹脫口問道：「你遇到過殭屍沒有？」

斜眼搖頭，「摸金校尉有的是祖傳的方法來對付殭屍，就算是真的有殭屍，我早做好心理準備，我甚至非常期盼遇到殭屍，要真有這種東西，逮上一隻用墨斗線綁死帶回來，賣給國家科研機構，讓他們研究如何能讓人類象殭屍一樣不死，我立刻能得到一大筆獎金，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只可惜，我幹了將近十年摸金校尉，卻一隻殭屍也沒有見到，白白浪費了我從古玩市場上收到的兩張天師符。」

斜眼從脖子上拎起一根項鏈，這根粗粗的項鏈下面，掛著一個扁圓的小金屬盒，打開這隻金屬盒，「老闆，教官，你們看，張天師親手畫的驅邪符，我托朋友從梵蒂岡帶回來的聖水，袖珍版的桃木劍。外加殺氣最重的先秦鎮屍錢！」

斜眼舉起左手，在他左手腕上戴著一串色彩斑瀾的手鏈：「玳瑁串成的手鏈，中間串了四粒貓眼石。可以驅除一切邪物，尤其是擅長抵禦蠱術，能讓任何蠱毒無法擴散。」

斜眼再掀起右腳的褲腳，在他右腳腳踝那兒。綁著一串紅色的石珠子：「天珠，又名九眼石頁岩，被藏民被為神降之物，可破除一切詛咒。」

師少鷹誠心誠意的對著斜眼豎起一根大拇指，想去逮上一隻殭屍來青史留名。成為人類克服死亡的里程碑式人物，斜眼的神經還真不是一般的強。但是更讓師少鷹佩服的，還是斜眼為了抓一隻殭屍所做的準備，如果用一名職業軍人的裝備來衡量，斜眼無異於已經達到了2030年美國海豹突擊隊制式標準。由此可見古人常說，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而準備，此言誠不欺我。

「俗話說得好，盛世古董亂世金。國家越穩定經濟越發達。古董的價值就越高，為了一夜暴富，不知道有多少人加入了盜墓行業，再加上配備了專業儀器的考古隊，可以發掘的墓穴越來越少，想要撈偏門在地下找到巨額財富。就需要進入人跡罕至的窮山惡水，去發掘常人不敢去的墓穴。隊長你可能覺得。我弄這麼多辟邪的東西，純粹就是做賊心虛。想要圖一個心理安慰……」

說到這裡，斜眼突然狠狠打了一個寒顫，臉上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他下意識的伸手輕撫了一下手腕上那串用玳瑁和貓眼石串連成的手鏈，「在七年前，我和一群高手拿著一張寶圖進入安徽黃山新安江屯溪段下游南岸的群山，在那裡已經被發現的就有三十六座古石窟，裡面洞中套洞結構奇特，被稱為千古奇窟。而我們手中的那張地圖，上面標註了第三十七座古石窟的位置，根據我們的判斷，這座石窟裡面很可能是一個秦漢時期的古墓群，裡面的陪葬品價值無可估量。」

雖然現在他們身陷險地，但是師少鷹仍然被斜眼曾經的探險經歷給吸引住了，看斜眼的表情，他們這次探險加盜寶，註定不會以喜劇收場。

「我們憑那份從石壁上拓下來的地圖，真的找到了第三十七個石窟的入口。」

斜眼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我們找到的，是一個擁有幾萬平方米空間的巨大地下石窟，那座石窟里到處都是水，形成了一個地下湖泊，在它的中間還有一座小島。我們又用了一天時間準備，終於用兩條像皮筏，登上了那座上面布滿了巨大石柱的小島。登上那座小島，只過了幾分鐘，當我們回頭的時候，我們竟然找不到停在岸邊的橡皮筏了，直到那個時候我們才發現，那座小島竟然在旋轉！」

會旋轉的小島！

師少鷹的眼睛猛然瞪圓了。

「地下湖泊的水很深，而且冰冷刺骨，我們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活著游出去，後來有人建議，不管是什麼原因，既然島會旋轉，等它轉上一周，我們自然就能找回橡皮筏，在這段時間，我們可以留下兩個人原地等待，其他人深入島心，去尋找墓穴。干我們這一行的，都是膽大包天之輩，雖然覺得這個地下小島邪門的厲害，卻依然所有人同意了這個建議。結果我和一個綽號小四的人留下等船，其他四個人負責進島探墓……」

說到這裡，斜眼突然停止了敘述。

師少鷹也沒有催促，只是對其他隊員做出了原地戒備待命的手勢。師少鷹突然有了一個預感，斜眼後面要說的話，將會和他們踏上的這座小島，產生某種也許是偶然，也許是必然的聯繫。

斜眼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在地下湖心小島看到的一切。

斜眼和小四目送著四名同伴穿過石柱向島心摸索，在他們走出四五十米遠后，斜眼突然看到，那些同伴的身體齊齊向前傾斜，也許是黑暗影響了人們的視覺判斷力，也許是這座會旋轉的小島上還擁有其它的秘密，斜眼目瞪口呆的發現，那四個走進小島的同伴，竟然毫無所覺，在以身體前傾四十五度的方式向前行走。

斜眼下意識的放聲呼喊，按照道理來說，他們處於半封閉狀態的地下，距離連五十米都不到。他的呼喊聲前面的人一定能聽到，可是無論斜眼怎麼大聲喊，怎麼用力叫。前面的同伴都毫無所覺，彷彿他們根本處於兩個平行空間當中。

斜眼下意識的跳起來衝出幾步，就在他想追上那些同伴，告訴他們自己看到的一切時。他感覺到自己彷彿迎面撞到了一層無形卻能讓皮膚產生輕微觸感的東西，那種感覺就象是站在老式電視機前打開了電源，那隨之撲面而來的輕微熱浪。

斜眼邁在最前方的右腳踝上突然一陣疼痛，猝不及防之下，斜眼一頭栽倒在地上。當他掙扎著拉開褲管，在手電筒光下看自己的右腳時，斜眼徹底呆住了。

斜眼用了半年時間，付出巨大代價，才想辦法從一個急需要用錢邊民手中收購到的紅色天珠，在這個時候就象是著了火一般，透出煤炭燃燒時特有的暗紅色，這種暗紅色並不是表象。它們似乎真的在燃燒。從這串天珠上傳出的高溫燙得斜眼的腳踝上泛出一串水泡，就連空氣中都傳來皮肉燒焦的氣味。

「啪！」

斜眼還沒有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左手戴的手鏈上，其中一顆貓眼石就從中裂成了兩半。

面對這絕不正常的異象，一向擅長審時度勢的斜眼，在瞬間就做出最直接反應。連滾帶爬向後退出十幾米遠，眼睜睜的看著那四名同伴。以身體向前傾斜四十五度的絕對詭異方式，在手電筒光的閃爍中。一步步消失在小島深處。

一個另斜眼不寒而顫的想法，突然就那樣自然而然的從斜眼大腦中浮現：只怕這些人，再也不可能從裡面出來了。

斜眼掙扎著爬起來，突然看到和他一起留下等著小島自轉一周，好取回橡皮筏的小四，就象是一個殭屍似的，目光獃滯，以一種緩慢的節奏，一步步挪動身體，走向小島深處。一邊走，小四的喉嚨里還一邊發出咯咯咯有如鬼泣般的聲響，就連口水從他嘴角不停流淌出來都毫無所覺。

斜眼至今都無法用文字來形容，當時他全身汗毛都為之倒豎而起的驚怵，斜眼放聲狂吼：「小四！」

聽到斜眼的吼聲，小四停下了腳步一點點的回頭，在斜眼頭頂戴的探燈照射下，小四的臉龐在不停扭曲，他看起來就象是正在做著一個可怕而漫長，根本無法掙扎出來的夢，無論他如何的的努力，他雙眼的瞳孔中透出來的，依然是令人心怵的漠然。

害怕在如此詭異環境中失去最後一個同伴的恐懼，讓斜眼衝上去一把抱住了小四，然後用力搖晃。

斜眼的努力，終於讓小四的雙眼中，恢復了一絲神智。小四獃獃的望著斜眼，他喃喃自語著：「斜眼，你聽到了沒有，這座島在喊我進去，你快走，這座島要殺我們……」

「啪！」

斜眼左手戴的手鏈中，又有一顆貓眼石破碎了。

看著連續破碎了兩顆貓眼石的手鏈，斜眼突然明白，他能到現在都沒有失去理智，沒有受到小島的詛咒，和他身上帶著太多辟邪之物有著必然關係。如果他堅持不放手，一旦手鏈上的四顆貓眼石全部碎裂，也許就連他都會象小四一樣，變得失去神智，象個游神野鬼般，一步步走進小島深處，永遠也不可能再重見天日。

斜眼的手終於鬆開了，在小四轉過頭，重新走向小島前，眼淚突然從他的眼眶迅速聚集，可是眼淚還沒有流出眼眶，小四的雙瞳就徹底失去了屬於人類靈魂的光彩。他機械的轉身，機械的挪動腳步，機械的踏過了前方那道無形卻真實存在的界線，身體慢慢前斜，然後慢慢的走遠了。

斜眼一步步退到小島的最邊沿，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剩下的幾個小時，他是如何度過的。

當斜眼終於看到靜靜停泊在湖水中的橡皮筏時，他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抓起船槳拚命的划，當他劃出了幾十米遠時，也許是一種生物的本能，也許是彼此間的心靈感應，斜眼下意識的回頭，在遠方陷入一片黑暗的小島上，一片可能是山坡的位置，遠遠的，斜眼看到了幾點閃爍的燈光，那應該是他們戴在頭頂的探燈。

一，二，三，四，五……

五盞探燈，在黑暗中，不斷閃爍著。

依稀間，依稀間，斜眼彷彿看到，五個走進島心的同伴，並排站在一起，正在對他揮手道別。他們的手臂每一次從臉前掠過，擋住了頭部的探燈，燈光就會閃爍一次。

望著那不斷閃爍的燈光，不知道為什麼，斜眼驚惶的心，竟然恢復了平靜，在那個時候他身邊已經沒有了同伴，所以沒有人告訴斜眼，他竟然咧開嘴，笑了。

「啪！」

模模糊糊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了，不過，碎了就碎了吧，有什麼關係呢？

「唔……是什麼東西，好燙？！」

斜眼下意識的低下頭，他腳下的那串天珠，再次發出了暗紅色的光，燙得他差一點抱頭痛哭，而他左手腕上的手鏈原本串著四顆貓眼石，在這個時候，已經碎了三顆。

斜眼用力晃了晃腦袋，當他終於凝起神來，恢復神智並借著頭頂的探燈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斜眼猛然呆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剛才竟然划著橡皮筏又轉向了小島，如果不是天珠燙得他恢復神智，他可能已經重新登上了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