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生死一線
冬夜暴雨,寒氣霎時逼人,屋子裡像是鑽進了一條條冰蛇,吐著信子,肆意散發著冷意。
一道驚雷劈過,舒念被驚醒,猛地坐了起來,喘著粗氣,半天沒回過神來,直到聽到門外靜水不停的砸門聲,才甩甩頭,恢復了神明。
更深夜重,難道是誰出了問題?
舒念心一緊,連鞋都來不及穿便奔下去開門,劈頭便問:「誰出事了?」
靜水也被她突如其來的開門嚇了一跳,忙低聲道:「是連偉大哥來了。」
舒念大腦一時發鈍,沒反應過來:「誰?」
「連偉,說有急事找您。」靜水忙道。
舒念抬腿便走,靜水這才瞧見她連鞋子也沒穿,急忙進屋拎起鞋子,匆匆追上她,叮囑著「當心著涼啊小姐,您得保重身體才行。」
舒念縱使心急,也架不住靜水硬攔著她,只好停下來快速趿拉上鞋,腳步不停向外奔去。
一路上她才發現,原來並未下雨,方才的雷聲雨聲,或許只是夢中情境,她卻當了真。
只是,今年,青城的冬天來得似乎比往年都要早,寒意入骨,舒念一邊裹緊靜水遞上的大衣一邊不住打著冷戰。
到了旁廳,果然是連偉,但舒念第一眼幾乎沒認出他來,原本他個頭就高,骨架也大,如今瘦的幾乎只剩一個空架子,臉色黢黑蠟黃,一點血色也沒有,他並沒有落座,而是焦急地在廳中走來走去,見到她來,立馬奔上前來,連客套也沒有,單刀直入,小聲說道:「舒小姐,可否請您幫忙找一個靠得住的大夫?」
舒念第一反應就是,江潮生出了事。
心中有百般疑問,全都壓下不提,而是問了一句:「他在哪兒?」
連偉低頭湊近一些,舒念前傾半步,聽完後點點頭:「你先回去等著,我稍後就來。」
連偉匆匆離去,靜水在一旁一臉狐疑,舒念問道:「有誰見過連偉?」
靜水搖頭道:「是賴叔開的門,直接找的我,除了我們二人以外,再無旁人知曉。」
「好,去叫賴叔備車。」靜水二話不說,轉身便去。
舒念趕忙回房,將臨時披上的大衣脫下,從衣櫃里翻出外出的冬衣,又換下棉布拖鞋,抓起包,將江潮生送她的手槍從柜子底下拿出來塞進去,匆匆跑了出去。
唐立群剛躺下,便聽到夥計說外頭有人找,點名要見他,說是朋友。
他以為是又有病人出急症,一摸臉便下了床奔到門口,見竟然是舒念,心下大驚,顧不得別的,上來便問:「可是你家大哥有什麼事?」
舒念搖頭,小聲說道:「可否請你隨我出趟診?」
唐立群疑惑問道:「是誰?」
舒念只望著他,不出聲。
唐立群瞬間臉色大變,隨後強行壓下后,才道:「你稍等一下,我去拿藥箱。」
老賴將車停在半山別墅前,輔一下車,連偉便悄無聲息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立群,不待他開口問,舒念便道:「他信得過。」
連偉略一點頭,伸出手:「二位請隨我來。」
整個房間都沒亮燈,除了樓上最靠近裡面的卧室里亮著一盞以外,上下一片漆黑,也絲毫熱氣都沒有,濕冷透骨,舒念不禁哆嗦了一下,唐立群扭頭看她,舒念心下著急,腳步未停,二人誰都沒有說話。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親眼看到重傷的江潮生躺在被血浸濕的床上時,舒念還是險些承受不住,幸而唐立群眼疾手快扶住她,才站立得住。
舒念借力一撐,站直身體,指了指不遠處床上的江潮生,想要開口,卻發現聲音啞掉,勉強擠出幾個字:「快救他」,便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唐立群擔憂地望了她一眼,隨後不停歇上前,深呼一口氣,似是理順思路,才開始動手。
剛碰到江潮生胳膊就聽他哼了一聲,舒念咬住唇,不敢出聲,怕打攪唐立群,也是信任他。
連偉忍不住質疑道:「這位大夫如此年輕,可有把握?」
唐立群手上不停,沒有回答他,先是把完脈,才冷聲道:「能知道疼是好事,難道要他一聲吭不出來就高興了?」
連偉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事關……」
唐立群快速拿出剪子,手上不停,利落乾脆,幾下便將江潮生的衣服全部剪開,傷口暴露出來,舒念搖晃了一下,唐立群一頓,隨後挪了下身體,將江潮生半數擋在身前,低聲說了句:「你先出去吧。」
舒念深知自己留下也幫不上忙,萬一再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添亂,儘管不放心,還是當下就轉身走了出去。
隨後唐立群對連偉吩咐道:「幫我打一盆熱水來,快去。」
連偉很快便回來了,一邊給唐立群打著下手,一邊不住觀察著江潮生的狀況,唐立群發現了,不咸不淡說了句:「你家長官基本都是外傷,我處理起來完全沒問題,雖然我醫術並不高超到能起死回生,大病難病雜病治不了,取彈頭縫合包紮還是在行的,你用不著提前哭喪著臉。」
連偉忙低頭道歉:「在下剛才冒犯,還望贖罪。」
唐立群知道他救人心切,也沒打算跟他計較,只又說了一句:「你不信我也無妨,總該信舒老師吧?難道她會害他嗎?」
他指了指江潮生,連偉低下頭,露出一臉慚愧。
唐立群也不再繼續啰嗦,手上不停,仔細檢查了全部傷口,清洗後上葯,再包紮,最後拿出針套,對準幾個穴位,施針止血,一口氣忙活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差不多完事。
走出房間發現,舒念一直站在走廊上,來回踱著步,神情焦急,見他出來,慌忙上前,眼裡一派殷切,卻沒能發出聲來。
「死不了。」唐立群快速簡潔說道:「都是皮外傷,雖然比較重,好在並未傷及五臟六腑,也沒有傷及筋骨,人不會死,也不會殘,但要好好休養,此次元氣大傷,切不可大意,以免留下病根。」
舒念終是一口氣提著可以松下來,垂下頭去,復又抬起,極輕極輕地說了句:「多謝你了,多謝,多謝。」
唐立群望著她,目光深深,在舒念又看過來的時候,扭開,掩下五味雜陳的情緒,輕聲提醒道:「他這兩天會發燒,但都是正常情況,不必過分憂慮,我開一個方子……」
想了想,又道:「算了,這個時間點你們也沒地去抓藥,我回去配好了再送過來吧。」
舒念點頭再次道謝:「謝謝你,小唐,這兩次若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多謝你,他日你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萬死不辭。」
她說得鄭重,唐立群聽了卻心思不是滋味,他假作咳嗽一聲,道:「好,我記下了。」
舒念露出笑意,唐立群心中感慨,故作輕鬆狀打趣她:「你還是笑起來好看,愁眉苦臉不適合你。」
舒念抬手摸摸臉,又笑了下。
唐立群再次看了她一眼,撇開頭:「那我先去抓藥了。」
舒念忙點頭,轉身後,他停下來,又回過頭來,神色變得凝重:「他算是傷兵,現在政府到處在張榜找人,你……且小心些吧。」
舒念明白他的顧慮,便道:「他現在即便回去,也是沒有任何作戰能力的廢人一個,現在留下不過是為了活命養傷,並不是逃兵,放心,此事我絕不牽累於你。」
唐立群有些急了:「醫家仁心,原本就是以救人為天命,我豈是貪生怕被連累之徒,我這樣說,是想提醒你!」
舒念也急急解釋道:「我並無此意,若你是膽小怕事之輩,我又怎會將一家人和他的性命相托於你?我只是想所,你是我的恩人,我絕不會連累你。」
唐立群望著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轉身離去。
不久,連偉從房內走出來,手裡端著滿是血水的銅盆。
舒念問道:「抱琴和揚琴呢?怎麼這個房子里一個人都沒有?」
連聲輕聲回答道:「司令當時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殉國的準備,他說,這裡不一定還能回得來,留下丫鬟也是徒勞,又怕汪小婉會藉機收拾她們,就給了錢,遣散她們回老家去了。」
舒念念及他臨走時同自己的道別之語,心中大痛,略略鎮定下神思,才又問:「怎麼沒有去找他以前用的醫生?」
連偉略低下頭:「醫生不在,說是出診了,得明日才能回來,司令等不了。」
舒念點點頭,無奈嘆了口氣,又問:「那為何不去找汪小婉?她在青城的實力不容小覷,找她總比找我有辦法。」
連偉露出嘲諷的神色:「她同司令原本就是圖利,前幾天我想了解一下現下情況,連著買了好幾天的報紙,就看到她跟美國一個商人的合照,說是什麼要聯合做善事,哼,那個人就是司令介紹她認識的,她倒是爬得快,這麼快就擠進去了!」
舒念沉默著,不知作何評價得好,又聽得連偉憤憤說道:「當初她死活不同意讓司令去前線,一看留不住司令,轉頭就開始為自己留退路,現在我們人都打沒了,手上無權無兵,她也不是共苦之人,到處都在徵兵,尋傷病老兵,她不藉機把我們供出去換賞錢就不錯了,還指望她能救人?」
舒念聽著,越發覺得疑惑,於是問道:「不對,就算汪小婉又同別人走得近,也不見得就是男女之事,何況,照情理來說,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她始終還是江潮生的未婚妻,你們向她尋求幫助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你因何判定她不值得信任?怎的就認為她背叛了江潮生,還會害他?你哪裡來這麼大的戒心,不肯去尋她?」
連偉被她問得愣了下,正要解釋,舒念緊接著追問:「莫非是江潮生自己說的?」
連偉搖搖頭,一邊說著:「這些內幕我是不太清楚,除了袁隊長,司令也不會同旁人說的,但我向來知道,司令不信任汪小婉,同她也不是真心實意,這次出了事,司令清醒前最後的一句話就是,回青城找你。」
舒念望了他一眼:「可你也信不過我,不然不會第一時間先去找的那個醫生。」
連偉被她盯著看,低下頭去,手指摳著銅盆沿兒,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心想,先去找醫生救過司令再去見你也不遲,倒不是信不過的意思。」
舒念也無意同他計較,只道:「趕緊去把水倒了吧,也收拾下自己。」
連偉這才離去。
舒念進去,屋子裡仍舊一股血腥味,但天寒地凍,這裡又沒有生火,絕對不能開窗。
江潮生已經被唐立群收拾得乾淨整齊,只是身上滲出紗布的紅色血液,還是刺得她眼窩一疼一疼的。
又從隔壁房間找出一床被子給他蓋上,舒念才在床邊坐下,望著江潮生蒼白清瘦的面龐,心裡止不住的難過。
才短短几月未見,江潮生瘦了這麼多,這麼躺著,人也沒了生氣,唇色青白,不停地打著哆嗦。
舒念來不及多去想那些思念之情,擔憂地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復又去摸他的手,一派冰涼,舒念心中暗叫不好,環顧四周,盤算著該如何換個地方,換去哪裡。
他現在發燒,若是護理不當,再著了涼,只怕會加重病症。
恰好此時連偉進來,舒念起身問道:「袁隊長呢?怎麼沒有跟你們一起回來?」
連偉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低下頭,滿目沉痛:「隊長為了救司令,給他擋下了子彈,已經殉國了。」
舒念只道覺得哪裡不對勁,但著急忙慌之下也沒想到,如今想要找人照顧江潮生,才記起,袁少文向來不離左右,此次,卻沒見到他的蹤影,卻不曾想,竟然是這種原因。
她眼眶一陣發熱,心中難過萬分,只能輕微點著頭:「希望他脫離人間苦痛,此時身在樂園,安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