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平叛4(一江明月)
星河散落,晨光四起,遠山叢林朦朧如水墨寫意。
楊悅如今卻已顧不上其他,將蔣王暫時扣押。傳令愗州刺史崔義玄留守,暫時兼領睦州事宜;揚州刺史房仁裕火速回兵揚州;又命吳王李恪徵集江南淮南各兵府水兵、船隻以備不時之需。
楊悅自己則帶了百名禁衛星夜兼程,直奔揚州。
眾人雖覺楊悅此行有些冒險,卻也拗不過她。幸好行到績西,剛好遇上李績帶三千精兵到達,當下匯合一處,往揚州而去。
從睦州到揚州不過四百餘里。原本以「月光」的腳程一日必到。不過楊悅已將月光借給馮文瓚。因而與眾人棄馬行舟,順江而下,到也不算太慢,至第二日落更時分到達京口古渡。
京口古渡早在魏晉之時已有渡口,距離揚州城只剩四十餘里。雖然已暗中派人到揚州城中打探,並未發現什麼異樣。楊悅卻不敢率眾冒然進城,只在京口渡紮營,吩咐薛仁貴與馮文瓚儘快聯絡。
夜色初朦,星光漸起。楊悅站在江頭,向遠處眺望,知道江水的對面正是瓜洲。
瓜洲乃是長江水面上一處孤洲,將長江分流,四面環水,其形如瓜,因而得名。京口古渡正在水之南岸,與瓜洲只有半江之隔。
楊悅在江頭徘徊,心中暗道:三十萬水兵不是小數,盡可以此挾江南自重。她原本並不擔心「阿難弟子」能夠「色誘」李愔,然而想到李愔當日在宮中約好相見,忽又不辭而別,難不成當真有所誤會?何況即便沒有誤會,「阿難弟子」又怎肯放過大好機會,不將「宮中見聞」一一說給李愔?
難怪那晚在醉春坊,李愔會與「陳娘子」聯手,一起「報復」自己!換位思考,體會到李愔的心境,楊悅方才如夢初醒,心中卻是越想越不安。
正在焦躁,忽見薛仁貴已帶了馮文瓚回來,說蜀王李愔也正要見她,約好在江中會面。
楊悅心頭稍定,暗想李愔即肯見自己,自是還沒有被「阿難弟子」勸動,至少還沒有完全被其蠱惑。否則,此時揚州城只怕早已易主。如此說來,自己還有機會阻止此事。然而,李愔能否聽自己勸說?楊悅如今卻沒有一分把握。
二更時分,月上清江,一葉孤舟,靜卧水面。船頭矗立一人,通過「千里眼」看得清清楚楚,乃是李愔無誤。
饒是如此,李勣與眾衛還是不能放心。薛仁貴等人乘大船送楊悅到了江半,這才放了一葉輕舟讓楊悅自去與李愔相會。
兩葉輕舟交會,李愔撇了一眼散落在江頭峻巡的眾禁衛,眼中閃過一絲落寞,道:「你信不過我?」
楊悅沒有回答,只回問道:「你信不信我?」
「如今信與不信,似乎已無從解釋。」李愔轉頭望向遠山,愣了一會兒,嘆道。
「你不用解釋,我信你!」楊悅凝視李愔片刻,忽然說道。
「你還肯信我?」李愔肩頭微動,回看楊悅,似是有一絲詫異,也有一絲欣慰,然而更多的卻是疑問。
「我信你至少還沒有另愛他人!」楊悅盯著李愔雙眸,突然笑了。在看到李愔的一瞬,她已看到李愔眼中的光亮,那是只有情人眼中才會有的光亮。
李愔身子微震,深深看向楊悅,也突然一笑:「你到底是信我,還是太過自信?!」
「兩者都有。」楊悅道。
兩者都有!李愔呵呵一笑。突然伸手抓住楊悅手腕,輕輕一帶,將她帶到自己船上。
默然而對,相視一笑,似乎一切都不用再多加解釋。江上明月被春風吹過,不再冷清,只有一片溫暖的寂靜,悄悄照射在二人面上,靜靜歡喜。
「我……」良久,楊悅終於先開口道。
然而,不待楊悅說出,李愔卻已擺手:「如此良宸美景豈能虛設,今夜你我只談風月,不談其它。」
只談風月?楊悅不由暗自苦笑,知道李愔機敏,顯是已猜出自己要說什麼,竟然先將她的嘴巴堵上。
然而,這裡的確是個談風月的好地方。清風撫面,江水涌動,月光到映在江面上,光影搖曳,左右鱗茨,交錯晃動,宛如一江儘是明月。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果然不虛!
只可惜,楊悅此時心急火躁,那裡有心理會這些。她雖知李愔不會愛上別人,但他是否會造反卻令她拿不準。想到那日在醉春坊,李愔與「陳娘子」的聯手「表演」,不知他是一時之氣,還是已別有想法。如今他分明已知自己要說什麼,卻又阻止自己對他勸說,只怕多半不妙。
想到此,楊悅不禁暗暗蹙眉。
「這些年你我離多聚少,竟沒有一日能像今晚一樣,單獨坐在一起。今夜你我定要一醉方休。」李愔卻微微一笑,拉著揚悅並肩坐到船頭。
楊悅這才看到不知何時李愔手中多出一壺酒來,遞到了她的面前。
江清月明,的確最是適合飲酒。
「好!」楊悅縱是心急,卻也知道欲速則不達。李愔既然要喝酒,到也正好,待到酒酣時分,再問他到底如何打算不遲。楊悅接過酒壺,對著明月大飲一口,又將酒壺遞迴李愔手中,笑道,「清風明月,江水船頭,只圖一醉,到也痛快!」
李愔微微一笑,似是明白她的心意,卻並不多話,只仰頭直飲一大口,又將酒壺遞給楊悅……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來二去,不知喝了多久,楊悅似是已有醉意,開始哼起怪調。
李愔半卧船頭,只靜靜地微笑著,雙眼微眯看向楊悅,緩緩喝酒。
今晚她想要說什麼,他自是再清楚不過。「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是什麼曲子,怎如此古怪?她是在故意借了歌聲在向自己表達心跡?然而他從未見過楊悅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跡,不由暗詫。不過,無論如何,他卻喜歡!
但一想到另外一個女人說過的「宮中見聞」,他的心卻又不自主地一沉,開始抽動。她到底真心喜歡自己,還是為了勸說自己才故意說喜歡自己?
他原本並不相信那些流言,然而自己能給她什麼?一個無法避開的「王妃」?難怪這許些年來她一直不肯正式答應嫁給自己,原來自己什麼都不能給她。而那個人,那個坐在大興宮中的人卻能給她一切,如今甚至包括獨一無二的愛。
李愔茫然望向水中明月,緩緩飲酒。他喜歡這一江明月,自從來到瓜洲,他便喜歡上這個地方。他知道這裡美景有一個人定會喜歡,果不其然。他再次回頭,聽著楊悅的怪聲怪調,突然不自主地笑了。他喜歡這裡,卻原來更喜歡她也在這裡。
即便他認定她有自己的目的,他卻依舊喜歡。他知道她並沒有醉,然而他卻有了些醉意,是心醉……
待到一曲唱罷,楊悅伸手再次向李愔要酒,李愔卻不由自主地順勢用力一拉,將她拉到自己懷中。楊悅驚叫一聲,卻並未逃開。李愔更加醉了,心動神搖,禁不住想要縱聲長嘯。唯願時間驟然停止,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然而,楊悅卻突然笑了笑,道:「聽說那陳娘子極美。不知是她美,還有我美?」
李愔一怔,眼底劃出一道苦笑,原來她所做一切只是為了要切入正題。李愔暗中一聲長嘆,悄悄地放開了攬向楊悅腰際的手臂,正了正神色,重又提起酒壺,微微一哂道:「怎麼你剛才還說信我,現在卻又沒了自信?」
「我不是沒有自信,也不是信不過你。只是……」楊悅當真有了些醉意,並未察覺到李愔眼中的失意,更不知道李愔此時心中所想。
「只是什麼?」李愔緩緩地呷了一口酒,笑道。
「只是你向來喜歡喝花酒,我不知道你跟她……到底到了什麼地步?」楊悅突覺眼前一暗,竟有些朦朧,聲音也如水中的光影,有些飄忽不定。
「喝花酒?」李愔望著楊悅驟然神傷的面色,禁不住隨之心頭一顫,面上一呆,有些不知如何表情。
「從前你喜歡去教坊。如今你又喜歡去那個醉春坊……還不是喜歡喝花酒么?」楊悅撇一撇嘴,原本只想假作渾不在意的一哂,然而撇開的嘴角卻不自主地抽動一下,淚水陡然溢滿眼眶,急忙仰頭望向月空,卻依舊悄然落下。
李愔愣愣地望著楊悅的淚水,心中卻突然一陣大喜。原來她沒有不在意,原來她在痛,她為那晚的事情在痛!李愔按奈不住激動,竟忘記去安慰她,反哈哈大笑起來。
「你……你……」楊悅聽到笑聲,不禁大怒,道,「我,我……這裡好痛,你竟然笑得出來……」撫著心口,卻再也無法抑制,淚水磅礴而下,連自己也分辯不清是真的醉了,還是假醉,然而痛卻是真真切切。
李愔止不住笑聲,卻已將楊悅緊緊擁在懷裡:「原來你如此在意我!」
嗚嗚咽咽……痛痛快快……楊悅大哭,一發不可收拾,竟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忘記了一切,只依在李愔肩頭,又泣又涕。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李愔胸前衣襟上已儘是楊悅的鼻涕眼淚。然而李愔卻心情大暢,對著明月高聲大笑。
「你敢笑我?」漸漸地,楊悅停了哭泣,見李愔依舊在笑,沒好氣地嗔道。
「你肯為我哭,我好開心。」李愔在楊悅面上輕輕一吻,依舊止不住縱聲大笑。
楊悅雙頰微紅,他胸前猛擊一捶,啐道:「你還敢笑。」
「你肯打我,我更開心。」李愔再次在楊悅面上輕輕一吻,大笑不止。
「變態!」楊悅禁不住白他一眼,也同聲大笑起來。
一江明月望著執手相對的兩個人,靜靜地微笑……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李愔暗暗皺了皺眉,看了看楊悅,見她似是並未注意到,心中稍定。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喃喃道:「我知道,是我不好。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會給你最好的……」
「最好的?」楊悅微詫,忽然警覺道,「你什麼也不要做,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只要能跟你像今晚這般,在一起……」
原來戀愛中的人都很肉麻,她也不例外,說完此話,楊悅禁不住面上陣陣發燒。
「好,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永遠不會……」李愔喃喃道。緩緩捧起楊悅的臉,卻順便捂住了她的耳朵,低頭去吻她雙唇。
江水在晃動,月光在晃動,光影交錯之中,似乎一切都已消失,唯有明月,一江明月……
然而,聲音卻並沒有消失。突然不遠處傳來薛仁貴急切地叫聲:「公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