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禍不單行
如果有個地縫,想必顧震是很願意鑽進去的,可惜沒有;如果有重開的機會,想必顧震是很願意換種人生換種活法的,可惜也沒有。所以他只能閉著眼睛,等待仙子的怒火,或者說仙子不願自己的清名毀於他這種宵小之手,選擇事情過後找個時機將他除去?
顧震感覺自己在等待一場長達幾個世紀的審判,腿上的傷口還在提醒著他生命正飛快離他而去。
「是你。」就在體力即將耗盡的時刻,顧震聽到了這場審判的結果。
她認識我?念頭浮現的同時,腳下一個不穩,顧震四仰八叉地跌坐在地上。
「哎呦」,橫生的變故讓顧震不由自主地睜開雙眼,隨即便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到:
「仙子」大概離他有三丈遠,身上只披著一件單衣,隱約可見對襟袍下玲瓏浮凸的窈窕身段,濕漉漉的長發宛如絲綢一樣垂至腰間,全身上下只露出秀頎白皙的脖頸,更顯得她膚若凝脂。
顧震不敢再看,一句曾經背過的詩驀地湧上心頭,詩人如此寫到: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閉上眼睛,低聲道:「小子外出打柴時突遭歹人襲擊,一路拚死奔逃,慌不擇路下誤入洞府,犯下大禍,有腿上傷痕為證,只求仙姑饒我性命,小子做牛做馬以報大恩!」
如果不是他此刻癱坐在地方,四肢乏力,顧震真想撲通跪倒,磕頭如搗蒜,只求面前的坤道能饒他一條賤命。
許是他的解釋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他腿上的傷口實在做不得假,那位道姑沒有對他出手。
一陣香風曳地,顧震感覺自己的小腿被人隔著衣物點了幾下,不知是不是錯覺,傷口頓時沒那麼疼了。
顧震始終沒敢睜眼,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和穿衣聲,冰山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可以睜眼了。」
顧震如蒙大赦般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這是他頭一次看清面前這位女冠的面容。
心猛地跳漏了一拍,腦海一片空白,對死亡的恐懼、失血過多的疼痛,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彷彿只是盯著那雙神光離合的碧綠色眼眸,就會忘卻人世間的一切煩惱。
「我——」顧震嘴唇翕動,終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你還能站得起來嗎?」女冠俯視著顧震,語氣冷漠的沒有一絲起伏。
「可以的可以的」顧震咬緊牙關手足並用,使出吃奶的勁來,也只是讓自己像那條涸轍之魚一樣,象徵性地在地上蹦躂了兩下。
「行了,你別動了」女冠俯下身子,從內襟撕下一塊青色布料,手腳笨拙地幫顧震處理了傷口,由於她過於潦草的手法,顧震疼得呲牙咧嘴,但也不敢作聲。做完這些,她素手搭上顧震肩頭,一股熱氣從手掌心徐徐湧出,順著臂膀便溜進的了顧震的五臟六腑,隨著那暖流遊走在四肢百骸,顧震的精神為之一振。
「你習過武?」顧震抬頭,發現那張瓷娃娃一樣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覺得自己可能練過,也可能沒練過,我不確定。」顧震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沒有受到預想中的白眼和責問,好像只要你不願意,她也絕不會強求。
可關鍵是我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習過武啊,顧震在心裡默默嘆氣,他只有近一個月來的明確記憶,對於可能發生在很多年前的過往...他只能說聲模糊不清,木頭也沒來得及跟他細細言講。他瞄了眼小腿處傷口的包紮,臉皺成了苦瓜——那女冠打了個死結。
「你失血過多,我先封了你的穴道,再給你渡了些真炁。」不待顧震回答,女冠起身,整理袍袖向大門處走去「我去處理下你的血跡...順道再取些金瘡葯來。」行至門前,她補充道:「你是個聰明人,你出現在這裡,雖事出有因,但與我名聲終究不好。」
「仙長救命之恩,小子永銘五內,但求仙長留下名號,小子必當日夜誦經,為您消災祈福。」顧震望著女冠翩然的背影,心中熱血翻騰。
柔荑距離大門不足一寸,女冠沒有回頭,還是用她一貫的、清冷的嗓音回應道:
「不必麻煩。」她頓了頓,神情驟然肅穆「有人來了。」
「師妹」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你沒事吧?你在屋內嗎?」
聽到門外熟悉的女聲,女冠鬆了口氣,輕聲道:「我沒事,怎麼了師姐?」
「珏靈,有血跡延伸至你屋內,還有,唉...你先開門,我們進屋詳談,剛發生了一件大事。」
大門敞開,走進來一個面若桃花的女冠,她神情有些焦急,一進門就牽著那位「珏靈師妹」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你沒事就好,看到門口的血跡我好擔心。」
珏靈顯得有些不自在,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讓開一個身位,好讓師姐能看到正在地上鹹魚躺的顧震。
地上的顧震正沉浸在「得知仙子道號的喜悅」中,突然抬首對上一雙充滿震驚和敵意的眸子,立時暗道不妙,果不其然,那位女冠用手指著顧震,俏臉沖著珏靈,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我可以解釋,師姐。」珏靈嘆了口氣。
「你要解釋的對象並不是我。」師姐苦笑,她身後的不遠處,幾隻火把隱現。
歐黃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在蔡管事手下做事時,他往往邊干著最清閑的活兒,邊撈著最大的油水;與人喝酒猜拳擲骰時,也能一下猜中對方的實際點數,無往不利。可如今他面臨的事情,可不是僅靠「幸運」就能僥倖過關的。
他就知道那個叫顧震的會壞事!歐黃恨恨地想,自己這些人好好服侍著觀中的仙長,能吃糧食能卧大床,前途比山下的普通雜役不知遠大多少,可現在,他看著不怒自威的瘦高道長,心知自己幻想中的遠大前程已成鏡花水月。
「所以說,你們對顧震其實也不甚了解?」瘦高道人佇立在寮房門口,刀子一般的目光從屋內的一眾小廝臉上掃過,宛如一尊威嚴的石像。
「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小子哪敢欺瞞仙長。」歐黃站在最前,腰不自覺地彎了三分。
跟顧震之前在非常道峰同住一個院子的幾人對其也了解甚少,答話時只說他一年前從南國流離至此,有一個長他一歲的夥伴名叫周青,平時瘋瘋癲癲,經常做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至於前一陣子的「撞碑事件」,他們則是選擇性地忽略掉了,畢竟沒人會在意一個平時就很反常的人的反常之舉。
「仙長,不知顧震所犯何事?我等以後定當牢記教訓,以他為戒。」歐黃拱了拱手,心中仍存一絲期望。
瘦高道人掃了歐黃一眼,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你們這兩日暫停一切活動,不得出觀。」說罷,他對身後的年輕道士囑咐道:「至任師弟,這兩日就勞煩你多多關照他們了。」
「純陽師兄吩咐,至任自當盡心竭力。」皮膚白凈的年輕道士頷首。
完了,姓顧的這是犯了多大事,難不成把掌教給打了?就憑他?歐黃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床上,面色發黃。
靈宮內,顧震正在和一群道人大眼瞪小眼。
終歸是失血過多後身體虛弱不堪,他望了望大殿四周,一切和初到時沒什麼兩樣,珏靈正站在他淳和道人張至簡身邊,輕聲說著什麼。
顧震清了清嗓子,語氣中仍帶有一分虛弱「不知諸位道長帶小子來此,所為何事?」
張至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胖胖的圓臉上神色凝重。
顧震有些心虛,但是轉念一想自己只是在命懸一線之際誤闖那位「珏靈道長」的洞府,即使犯了道教戒律也絕不至死,心下便多了分底氣。
但是張至簡一開口便摧毀了顧震的所有依憑。
「顧震,你對家師失蹤一事是否知情?」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