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幻夢
葉晴嵐再次清醒,根據迎面而來的氣流,周圍悠悠的白雲,他只能確定一件事……
他正從高空下墜!
葉晴嵐扭轉全身在拚命撲騰的同時,也看清了下方的狀況,煙波浩渺的湖面,沒有半絲波瀾。
這又是鬧哪樣啊?!
即將栽進水中的前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滯,澄澈如鏡的湖面倒映出他的臉龐。
不!那不是他!
葉晴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鏡中的少年,身穿漆黑色長袍,滿頭白髮下是同樣蒼白的面容,空洞無光的黑瞳,讓他不寒而慄,宛若一位高雅的死神。
撲通!
胸口襲來的悶痛感壓得他幾乎窒息,葉晴嵐絕望地掙扎,像落於水中即將溺亡的小動物,他渴望呼吸,張嘴呼喊。
冰冷咸濕的湖水立即灌入口中,鼻腔里,慢慢榨乾肺部謹慎的空氣,苦澀疼痛的滋味在胸膛里,不停地翻攪。隨後,無助地下沉。
葉晴嵐的腦袋逐漸空白,神智即將遊離的那一刻,他聽到了……
鯨歌……
沒錯,就是鯨發出的歌聲……記憶的片段在耳邊悲鳴……
「停下……」他呻吟著。
記憶變得模糊混沌,但悠長的鯨歌仍然清晰地傳來……
「停下……」
鯨歌彷彿神明的吟誦聲,久久不息……
痛苦,悲傷,宛如刀割般切進葉晴嵐的內心,他徹底放棄抵抗,等到直至意識也隨之死去……
就如同身處深淵,渴望著那一絲……
「光……」
葉晴嵐微微地睜開眼睛,身體恢復正常,窒息中恢復知覺,柔和的白光灑在他的臉龐上,他正處於一處空白……
或者說沒有一件擺設,空間龐大得看不見四壁的房間。
「這又是哪裡?我是死了嗎?」
葉晴嵐迷茫地看著周圍,估摸著自己是不是死掉了之類的問題。
「啊,終於見面了。」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葉晴嵐被這聲音愣住了,抬起頭與一位正獨自矗立著一位白髮少年——跟湖面倒映出的面容一模一樣的自己四目相對。
「你你你你你……」葉晴嵐指著少年,語無倫次得說不出話來。
「晚安,葉晴嵐。」白髮少年歪下頭微笑。「歡迎來到……嗯,暫且稱呼為什麼呢?算了,就叫白色空間吧,這樣顯得通俗一點。」
而葉晴嵐在意的不應該是這個……
不是伊恩·澤奧爾……他知道我的真名!葉晴嵐撲騰一下,立刻站起身,手舞足蹈。
「你你你……你是誰?」葉晴嵐按耐不住驚訝問道。
「伊恩·澤奧爾。」白髮少年淡然地回答。
伊恩·澤奧爾?!葉晴嵐心裡震驚,那不就是自己這具身體原本的正主嗎?這什麼情況?難不成我自己也死了?
「呼,稍微開個玩笑,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是這具身體的正主,你可以稱呼我為『悼者』。」
「『悼者』?」
「嗯,你一定很疑惑我為什麼跟你長得很像?」
葉晴嵐點頭贊成,除了頭髮,眼前的少年就跟自己彷彿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小了幾碼。
「這是當然,因為我就是你啊。」悼者微笑道。
「阿嘞?」葉晴嵐表情獃獃的,心裡嘀咕這劇情又要往哪個方向走啊?
「你不相信也可以理解,解釋起來有點複雜,但你現在觀察到的我的形體只是你自己的倒影罷了。
」悼者轉過身背對著他。
「你要我怎麼相信?」葉晴嵐抓狂。「如果我是在做夢的話,那我現在就是在做夢期間,如果我是掛掉了,那敢問這是天堂還是地獄,天堂的話好像不用聽一個和自己長得很像的人在這裡神神叨叨的吧?」
「神神叨叨?那就請繼續聽一下我的神神鬼鬼吧。」悼者輕笑神情嚴肅地發出自言自語般的吟誦聲。
傳說中的偉岸,是遙遠的冥河之畔;
傲立的世界之樹,三池聖泉將其哺育,
混沌后的第七個黎明,
三名新生的嬰兒誕生於此,
他們的哭喊,
打破長久的沉寂;
他們的歡笑,
可讓萬物煥發生機。
手中空無一物,他們擁抱彼此。
在荒蕪的塵埃間起舞,
抬眼是星光浩渺的夜幕,
歌頌著他們的母親,
彼端至高的神明……
「額?」葉晴嵐並沒有因這詩歌般的話語引發聯想,反而感覺面前站著一個徹頭徹尾的神棍。
悼者視線拋向葉晴嵐看不見的遠方,明亮的眼睛宛若星辰。
那一千年到來了,凜寒無期……
神明開始漫漫長眠,
他們懂得死亡,
相守的夥伴,
兩人已步入暮土。
那一千年過去了,重獲光明……
孩子的孩子繁衍生息,
他們觸犯禁忌,
盜取珍寶,
掌握世界的權柄。
又一千年過去了,災厄前影……
孩子們的足跡已踏遍世間各地,
妄圖比肩神明,
心中的惡,
暗自生根萌芽。
三千年後的雪夜,血與火的狂宴……
曾經的摯友淪為今日的死敵,
誓約破裂,萬骨凋零;
三族間的戰爭不約而至。
四千年的沉睡,終於天地悲顫……
被遺忘的母親蘇醒,
她落淚嘆息,
天賜神罰……
悼者的語調低落下來似在嘆惋,葉晴嵐剛開始覺得神神叨叨的態度驟然消失。
暴戾的種族,
陷入無止無休的戰火……
傲慢的種族,
冰雪掩蓋昔日的過往……
貪婪的種族,
末世下如螻蟻般苟活……
他們的哭喊,
響徹黑暗大地;
他們的歡笑,
連同春天遙不可及……
「這是歷史,真正的歷史。」悼者輕聲說,扭頭看向盯著他的葉晴嵐。
「什麼……歷史。」葉晴嵐摸不著頭腦。「我完全沒有搞懂,如果我不是死掉的話,拜託你能解釋一下嗎?」
「『空想』制定的規則我並不能直接篡逆或者訴說,直接揭開那段詭秘於塵土的過往可能會給現在的你帶來不必要的傷害。」悼者抬頭靜靜地看著空白的天花板。「但最終的時刻終要來臨。」
「『新啟』的歷史將會繼續還是陷入輪迴取決於你。」他沖葉晴嵐歪下腦袋微笑。
「喂喂喂!你這是在裝傻賣萌嗎?看自己這樣完全!就連半點說服力都沒有提高!你想糊弄也不要用這麼老套!俗到家了的方法在你這純爺們身上對我根本不起作用呀!」葉晴嵐惡狠狠地吐槽。
話語剛落,不知何處傳來隆隆的巨響,是悠遠而肅穆的鐘聲,像是來自無法觸及的蒼穹,鋪天蓋地地襲入葉晴嵐的耳朵,彷彿在訴說一再滄桑的年華,被塵世所遺忘的世者供奉著破損的靈魂。
「什麼?」
「時間到了。」悼者低頭看著他,葉晴嵐一驚,少年的黑瞳顯出變幻莫測的金色,閃耀著慎人的光芒,柔和的微光撒在他的身上,真是滑稽可笑,明明對方現在站起來都沒到自己的肩膀,可葉晴嵐卻感覺此時就如同虔誠的信徒拜謁神明!
「來……」他抬起手,葉晴嵐察覺到身後吸力,回頭一看是個煥發藍色星火的黑洞。
「雖然很突然,但還是拜託你了,請為她……」
「『她』?」葉晴嵐喃語。
但轟隆的風聲掩蓋了悼者接下的話語,葉晴嵐被黑洞吞入,腦海中最後的片段是悼者溫潤無邪的笑臉。
「事情如何演變成這樣的?」葉晴嵐身處在黑暗的虛空中迷茫地想,頓時襲來的疲憊感讓他沉沉地閉上眼睛。
「不不!不要!拜託……拜託了……」
什麼聲音?
葉晴嵐強忍疲憊微微睜開眼睛,只能看見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而他則被緊緊地抱在懷中,溫暖透明的水珠滴在葉晴嵐的臉上——那是她的淚水……
「抱歉。」他輕聲說卻不是自己的聲音。
彷彿是別人在操控著這副身體,而葉晴嵐自己還是這一段片段的旁觀者,唯一的區別是可以感受和共享視覺。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我們會活下去……在藍色湖畔旁的小屋生活,我們……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大滴大滴的淚水劃過她的臉頰,她把頭俯在葉晴嵐的胸口上,瘦弱的身子渾身顫抖著。
「我們明明付出了這麼多……為什麼……明明什麼都沒有賜予,為什麼要從我身邊奪走……」
他輕輕地把一隻手撫住她的臉龐,她抬起頭,儘管竭力剋制,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還是喜歡你笑的樣子……雖然你什麼時候都很美……」他虛弱地笑笑,用手拂散開她的額發。「我能最後求你件事嗎?。」
他盯著她的眼睛:「活下去……像你所嚮往的飛鳥一樣不再有束縛地活下去……咳,緹亞娜。」
「我在……」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他的眼角泛起淚光:「我永遠……深愛著你。」
令人心碎的哭聲衝擊著葉晴嵐的耳膜,他的手已經無力地垂下——他死了,她無法制止地哭泣,撕裂人心的苦痛如狂潮般湧來。
最後,少女靜靜地親吻懷中少年蒼白的嘴唇,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姿勢有點彆扭——她的左腿骨折了傷勢看上去很嚴重,她一瘸一拐地行走。
骨頭拖動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令人不忍,葉晴嵐看見她走向的目標——插入地中的一把白色殘劍,刀鐔上的白色彼岸花像是活活生長在上面,花瓣隨風沉浮,像即將飛翔的白蝶。
「絕對要救你……」
她低聲細語,把手搭在劍柄上看樣子是要把劍拔出,用盡全身力氣但還是失敗了。她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但又再一次爬起,葉晴嵐想張口勸阻但自己也發不出聲音,反而傳來的疲憊感不斷增加,在他神志彌留之際聽見了少女最終的話語。
「領域……展開……」
「我無法接受您的說法!卡洛斯副團長!」
「請克制您的態度,貝倫先生,您如果對我方的說法有什麼不滿的話,可以之後再提起,這裡是醫院。」
哦呀哦呀,每次都是在吵吵嚷嚷的環境中起床呢……伊恩心裡嘆息,開始動用腦子找尋找關於二次蘇醒之前的記憶。
聽了一個名叫「悼者」的神棍逼逼叨叨,額……不對不對,要在這之前的……
嗯,先是被「天啟」的暗殺者無面人—戈洛西格斯一路追殺……然後……對了!自己的妹妹佐伊受了重傷,快想啊!之後怎麼了?佐伊替自己擋刀有沒有事啊!伊恩焦躁不安地回憶,可之後的記憶就像喝醉酒斷片了一樣一片空白。
看來需要自己去確認了,話說這裡是醫院嗎?好像,自己在這是被人救了嗎?那麼佐伊也應該會在附近吧。伊恩思考。
悄悄微睜開眼睛,首先進入眼中的是雙鐵灰色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
慘了,剛睜眼就被發現了吶……
伊恩默默打量著馬修表情冷硬,緊繃的臉,對方明顯也知曉他的醒來,卻什麼也沒說,依舊是死死地盯著他。
「你在幹什麼?」伊恩受不了就這樣又尷又尬的對視率先發問。
「觀察傷員狀況。」對方臉上面無表情。
「所以……呢?」
「你恢復得不錯。」對方口吻一本正經。
「嗯。」伊恩茫然地點頭,不知道要繼續話題是說「謝謝關心」還是「你這人腦子怕不是有什麼大病」。
「啊!你終於醒了!渣滓!混蛋!小偷!褻瀆神明的卑鄙蛀蟲!」懷著強烈憎惡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哎呀?這是在說自己嗎?「渣滓」、「小偷」、「蛀蟲」什麼什麼的,是啥時候招來的綽號?自己有那麼令人討厭嗎?大叔。伊恩心裡腹誹,撐直身體看著大步走來氣勢洶洶的貝倫。
「我要殺了你!」貝倫嘶吼。
但威脅也只能停留在口頭上,馬修及時採取了行動閃身到貝倫的身後,雙臂向上彎曲鎖住他的胳膊,令他無法再前進一步。
貝倫的臉漲得通紅,雙手上下擺動掙扎,可比起身材高大的馬修,這種行為就等於無用功,因此,貝倫只能與伊恩隔著一個床位的距離,一面警告馬修放開自己,一面對伊恩展開各種尖酸漫罵。
不過他罵人的水平屬實不能算高,一直跟個潑婦用伊恩聽不懂的「高端」辭彙或殺傷性較低的蔑稱,遠不如伊恩先生一句「你在犬吠什麼?」氣勢磅礴。
「呦,伊恩·澤奧爾調查員,你看起來恢復的不錯。」
誰?說我嗎?伊恩·澤奧爾調查員是什麼鬼?沒有聽錯吧?或者是你說錯了,大姐姐。伊恩扭頭看向發聲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