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伶牙俐齒
李月嬌因為站在地上,垂首而立,所以沒有看見蕭寧宸扭曲的目光。
她只是握著自己的手爐,心中慨嘆自己為何要大冬日裡的,站在眾目睽睽的大街上,聽蕭寧宸和齊芷青那毫不體面的調情。
她更想知道,京中的塗貴妃到底如何。
想著想著,李月嬌忽然又想起薛鎮了。
要是他在就好了,他若在此,至少不會讓自己在冷地里挨凍。
不過這念頭一閃,她復又覺得自己好笑起來。
怎麼忽得依賴起他來?難道沒了他,自己就會受凍了?
李月嬌這樣亂七八糟念頭想著,外面瞧著獃獃的。
可馬車上一個勁兒沖淮王拋媚眼的齊芷青,則將他看李月嬌的目光瞧得清楚,內心的怒火頓時更盛。
怎麼又是李月嬌?
她很好看嗎?
不過一個表面溫順,內心詭計多端的假正經而已,為什麼這群男人瞧她的目光,都這樣露骨?
四哥是這樣,王爺是這樣……薛鎮也是這樣。
討厭死了。
齊芷青心中氣急,歪歪扭扭地靠在車邊,臉上的媚笑淡去,沖著蕭寧宸嬌嗔道:
「王爺,妾算得什麼?哪裡配和夫人相熟呢?」
蕭寧宸敏銳地覺察出她的妒意,朗聲笑道:「青兒莫要說這樣的話,你是本王的人,而夫人則是本王的晚輩,李夫人向來守禮,自然會敬重你的。」
齊芷青眼睛一轉,笑出了聲,柔媚地看向李月嬌道:
「原來妾如今竟然成了李夫人的長輩?那該是夫人給我行禮才是了。」
本不想搭理他們,只想早點兒遠離是非之地的李月嬌,聽見他們如此對話,頓生了氣。
什麼叫長輩?什麼叫敬重?
她是一品誥命夫人,除非是淮王正妃,否則即便是淮王側妃,依著大昭禮法都與她平齊,對面當執半禮,怎麼倒成了自己要敬重她?
更何況如今看,齊芷青頂天算是個外室。
至於長輩與否,薛鎮雖算正經皇親,但很避諱與皇室論親,每次見面只講究君臣之禮,那她自然該避著點兒說。新筆趣閣
偏偏打從她嫁入侯府,每每撞見淮王,他都要把那點親戚關係掛在嘴上,他不煩,李月嬌耳朵都起繭子了。
是以,李月嬌抬起頭,淡然地瞥了齊芷青一眼,目光轉到蕭寧宸的臉上,問道:
「王爺,這位姑娘入王府中,可有聖命?」
蕭寧宸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話。
「那就是沒有了,」李月嬌自顧自地說,「王爺可報入京中,給她入了皇室宗譜?」
「……」蕭寧宸依舊不言語,而齊芷青的臉色再次變得難看起來。
「那也是沒有了,」李月嬌的語氣漸冷,不贊同地說,「王爺也忒胡鬧了,若是納側妃,要不有宮中旨意,要不也該入了府冊,才好論尊卑。如今什麼都沒有,她又是哪個檯面上的人?臣婦雖是晚輩,卻也是朝廷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難道王爺隨便拉個人過來,臣婦都要敬重嗎?那置朝廷禮法於何處?」
她說著,再次瞥了齊芷青一眼,冷笑出聲,輕輕撫摸著她的小手爐,繼續對蕭寧宸道:
「她是個鄉野姑娘,不懂事,王爺怎麼也如此不曉事?」
「你放肆!」蕭寧宸忍不住了,怒喝一聲。
但李月嬌立刻便垂下頭去,給了淮王個軟釘子,不咸不淡地道:
「王爺息怒,忠言逆耳,臣婦不過據實諫言而已。」
李月嬌記得薛鎮避淮王鋒芒的話,只是她也不想被他們當街羞辱。
不過她算是明白了,自己就是和齊芷青相衝,只要看見她就沒好事。
齊芷青的五官都扭曲了,蕭寧宸的臉色更沉,剛要開口的時候,忽得聽見一個溫厚的男聲喚道:
「夫人?今日臘八,夫人是出來玩兒的?」
眾人齊齊向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就見身著銀色戎裝鎧甲的薛鎮,一人一騎,風塵僕僕,緩緩向這邊走過來。
恍惚間,李月嬌覺得這一幕眼熟得很。
每次都是在街上,每次都有齊芷青,每次都是戎裝在身的薛鎮,姍姍來遲。
他的臉色好多了,她看著薛鎮的臉,心中想。
依舊能看到趕路的倦怠之色,但他的臉色紅暈,眼底沒了來時路上因趕路和傷痛睡不好覺,才會有的淺青色痕迹。
連唇色都正常了。
看來除了那難好的肩傷之外,其他的傷都好了吧。
李月嬌安心了下來。
蕭寧宸在看見薛鎮的瞬間,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眼中的凌厲恨意根本壓不住。
倒是齊芷青,煞白著臉色,向車內縮了縮,似乎不想見薛鎮。
怎麼就,在這等狼狽的時候,瞧見他了呢?
*
薛鎮安排好了會茂的事情,今天回來了,不過會到城西來,純粹是個巧合。
因此他方才驅馬到借口,聽見百姓低聲議論「前面出事了,將軍夫人似乎要吃虧」、「那可是王爺」之類話的時候,他的心都空了一拍。
將軍夫人?是他的那個夫人嗎?
好在他不是個浮躁的人,才沒有急吼吼地奔馬過來。
他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靠近時聽見了李月嬌那番話的後半段,緊張的心緩和了許多。
他這個小夫人瞧著柔弱,實際上又勇敢,又伶牙俐齒。
薛鎮沒給蕭寧宸發作李月嬌的機會,才邊策馬向前,邊出聲說話。
他甚至沒理會淮王,策馬與坐在馬上的蕭寧宸錯身而過,停在了李月嬌面前,才翻身下馬,伸手摸了摸她手中的手爐。
還是暖的。
他放開手,扭頭看了一眼被雲團扶起來的那個小丫頭,見她灰頭土臉的模樣,便明白了今天的衝突,可能因何而來。
他淺淺一笑,看李月嬌的眼神亮亮的,柔聲道:
「夫人總是有股俠義心腸。」
李月嬌抬眼看他,很想問他的傷好了沒?問他會茂城的事情如何了?
可話到嘴邊時,她瞥見了車內齊芷青怨毒的眼神,心念一動,人清醒了過來。
她一貫溫柔靈動的目光冷淡下來,嗤笑道:
「世子說我是愛管閑事就好了,又何必拐彎抹角地罵人呢?」
薛鎮被她的態度閃了一下,但面色不改,只笑道:
「傻話,夫人做什麼站在這冷風地里和人說話?再凍壞了。」
第一句演出來了,再瞧薛鎮對蕭寧宸無視的態度,李月嬌便有了數,更漠然道:
「我凍壞與否,與世子有何相關?我為何在冷地里被人尋釁?世子該問問自己,做了什麼?怎麼就牽累了我?」
她嬌滴滴地說完了,還白了薛鎮一眼——她不常做這等表情,因此白眼翻得不很漂亮,反而很好笑,薛鎮差點兒沒繃住,笑出聲來。
李月嬌看出他眼中的笑意,後退一步,一副生氣的樣子。
蕭寧宸仍坐在馬上,本在惱恨薛鎮的視若無睹,此時反被李月嬌的態度吸引住,多看了她好幾眼。
這回,李月嬌終於留意到了蕭寧宸看自己的眼神,立刻覺得不舒服起來。
她覺得,自己果然避其鋒芒的好。
是以,她對著淮王蹲身施禮,道:「世子既然來了,臣婦便先告退了,天寒地凍的,諸位也請自便吧。」
說罷,她微微昂著頭,趾高氣昂地,也不用雲團扶著,就跳上了羊車。
蕭寧宸看著李月嬌絕然的身影,更不高興起來,只是當著薛鎮的面,他又不能真的招惹李月嬌。
薛鎮連之前那樣的大事,都能捨得榮華,捨得一身剮,更何況如今他依舊領鎮北軍軍務,更何況他是在北疆呢?
先生說得對,避其鋒芒,徐徐圖之才好。
而雲團早被自家小姐的態度震住了。
小姐這是怎麼了?認真在和世子生氣的嗎?
但之前和世子鬧得最凶,鬧著和離的時候,小姐都沒有給過世子這麼大的臉色瞧呢。
更何況那之後,小姐還知道了個了不得的秘密。
可她來不及想很多,只低聲安慰了那可憐的丫鬟一聲,而後對著薛鎮和淮王匆匆一禮,跟著上了車。
胡榮神容依舊淡定,同樣是恭敬禮后,坐上羊車,揚鞭而去,拐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巷裡。
*
只是羊車剛剛全部拐進去,再瞧不見那邊情景的時候,李月嬌便忙掀開車簾,輕聲道:
「胡大哥停一下。」
胡榮立刻勒停了,疑惑地回頭看她:「夫人還有何事?」
李月嬌有心自己去偷聽,奈何她著實沒有聽牆根的本事,便悄***地對胡榮道:
「胡大哥去聽聽,世子和王爺說了什麼,聽聽世子有沒有吃虧。」
胡榮微一愣怔,旋即笑道:「是。」
待胡榮去了之後,雲團才呼出一口氣,篤定道:「原來小姐不是真的氣世子。」
李月嬌手下無意識地摩挲著手爐套子上的繡花,道:
「世子京城一趟,傷得很重,如今又被削了軍權,面對淮王時身份上定是要吃虧的。還有那個齊二姑娘,心不好,毒得很,身後又有六族的勢力,再有那些人……世子一人一心,哪兒能應付那麼多呢?」
雲團看著李月嬌蹙起的眉頭,沉默了好久,忽然道:
「小姐。」
「嗯?」
「小姐,我以後,是叫小姐,還是叫夫人?」雲團問她,「小姐,還想要和世子和離嗎?」
李月嬌被她問得一怔,想要回答時,才發覺連她自以為堅定的念頭,此刻竟沒法立刻出口。
「……要的。」
但隔了許久,她還是開口了,道:「要的,待事情……」
「侄媳婦?」
只是李月嬌話未說完,便聽見車外傳來了杜晝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