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齊贇
還在愣神的李月嬌聽見雲團問,才醒過神來,握著手爐暖手,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笑問道:
「你知道是世子來了?」
「胡大哥說的,」雲團歉然道,「他讓我先別進來。說世子那般鬼祟,肯定是有緣故的。」
李月嬌被她逗笑了:「胡大哥真的說了世子鬼祟之類的話?」
雲團撇撇嘴,承認道:
「胡大哥沒說,是我說的……」她孩子氣般地不滿,「本來的嘛,大半夜的,翻門扒窗的,多鬼祟啊?還嚇人……他怎麼不進來呢?」
李月嬌的笑容退去些許,想著方才種種,他的話,他的態度,他的小動作。..
心緒越來越亂。
不該是這樣子的,他們之間,不該是今夜這樣子的。
她清醒了很久,才低聲道:「世子……只是來問那天遇刺的事情,沒有別的。」
算不得鬼祟。
但更重要的是「沒有別的」。
對,沒有別的,他們之間,沒有也不該有別的,如今有的,僅僅是不知道何時會斷掉的,岌岌可危的一點細線而已。
「雲團。」
「是。」
「明天,把咱們做的臘八蒜給世子送去吧。」李月嬌吩咐道,「他最不愛吃豆腐的。」
是謝他給自己尋廚子的。
她嫁入安陽侯府三年,至今都沒和薛鎮同桌吃過幾次正經飯,但她仍然知道薛鎮的口味。
有未嫁之前打聽來的,有嫁人之後聽孝惠郡主說的,林林總總的,沒用,卻記在了心裡。
「……是。」雲團無聲地一嘆,如是道。
*
第二天,長奉一大早就來了,領了兩個灶上的人,皆是中年婦人,口音都是地道的玉京口音。
李月嬌今日起得也早些,便親自去見了這麼兩個人,只覺倆婦人聽聲爽利,看人乾淨,一個姓陳,一個姓霍。
細問去,竟然還是一對妯里,那霍娘子口齒更伶俐,說起她二人丈夫都是埋骨北疆的兵士,如今孩子在薛鎮的照拂下,都在鎮北軍中,因此這對妯里便跟著薛鎮到了將軍府,負責做飯。
李月嬌聽完了,心下感慨,和她們說定了月錢后,便要將她們交給翠翹。
那霍娘子有些緊張,忙道:「夫人,世子說了,小的們的銀錢依舊從將軍府出。」
李月嬌搖搖頭:「這如何能混著算?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給的比將軍府的少,放心吧,一切都依著你們在將軍府中一樣,你們只管好好做事便是。」
兩個婦人忙應聲,跟著翠翹去了。
李月嬌又讓雲團將已經準備好的臘八蒜,給了長奉,口中道:
「我知道世子不大愛吃這樣的東西,但每年為了應年節的景兒,依舊會嘗嘗,這是翠翹做的,你拿了回去給世子吧。」
因著薛鎮如今的態度著實不清不楚,所以長奉不大敢繼續對著李月嬌擺臉色了,只是恭敬地接了東西,道聲「知道了,多謝夫人掛心」后,離開了。
接下來唯一的大事,便是塗貴妃薨逝了。
不過跟著訃告一起來的,是建隆帝的聖旨,說「豈能因朕失愛妃,而讓天下百姓無年?」因此不需要天下為貴妃服喪,只建隆帝將為塗貴妃,用藍筆十五天。
安化郡這等山高皇帝遠的邊疆地方,當今建隆帝又不是先帝,後宮之爭慘烈到人盡皆知的,因此對城中百姓而言,皇帝的貴妃薨了這事兒,遠遠不如日漸沸沸揚揚的陳國殘兵潛入的傳聞影響大。
但無論什麼,都無法影響安化郡城中百姓準備過年的心情。
總體而言,今年年景還是不錯的。
唯獨在屋中的李月嬌,隱約聽見了衙役沿街敲鑼告之的聲音,內心浮上了絲說不上來的難過。
活著的時候建隆帝對她情意深重;沒了的時候,就連死去的日子,都要被精心挑選。
次日,武家鐵鋪的武小五,將李月嬌要做的東西送了來后,便匆匆走了。
至到第三日,李月嬌出門散心的時候,忽得瞧見齊芷青依舊是紅衣粉黛,坐著淮王的馬車,招搖過市。
發現李月嬌后,齊芷青沒讓馬車停下,只是揚著下巴看她,混雜著傲慢和恨意的神情,與她錯車而過。
街上的百姓,再一次因為她而人仰馬翻的,怨意頗多。
李月嬌看著馬車離開的影子,內心只剩喟嘆,不懂蕭寧宸在想什麼,也不懂齊芷青是真傻還是假傻。
愣怔片刻后,她轉而回家去,繼續做她的袖箭了。
*
沒過幾天的工夫,李月嬌便將袖箭做好了,自己戴一個,給鄭小西一個,連胡家兄弟、聞龍等人也都給了。
她本來還想給雲團、童媽媽和四個翠都備上的,但她們死活不要,李月嬌也只能作罷。
聞龍是跟著薛鎮征戰過沙場的,習的軍中陣法、弓馬騎射的本事,因此對這種小巧之物沒什麼太大感受,只是謝過李月嬌而已。
倒是胡家兄弟這等褐衣人出身,做慣了暗事的人,在試過李月嬌做的袖箭,意外道:
「夫人的這個袖箭,竟比武備司做的還要靈巧些。」
李月嬌聞言自然高興,笑說:「真的?胡二哥別哄我。」
「小的不扯謊。」胡沐嚴肅道。
李月嬌放下心來,想一想,忽然問:「那二哥覺得,這東西合世子用嗎?」
胡沐被他問得一怔:「這……小的倒是沒見過世子用這類的東西,世子的身手大開大合的,亦是軍中的路子。」
那就是用不大上了?李月嬌略有些失望,將剩下的幾件收了起來,又拜託胡家兄弟教她怎樣使用袖箭。
接下來的日子,又連著下了三天的雪,第四日雪停的時候,童媽媽的風濕又嚴重了些,因此鄭小西沒再去衛大夫處,而是照料著童媽媽。
在家中悶了幾天的李月嬌,先是確定了童媽媽無事,再遣人往屯村那邊,問問秦樂幾時回來,自己則帶著雲團出去逛逛。
豈料她剛一出門,還沒等上車呢,便迎面瞧見了齊贇,從吳家院子里出來。
是高娘子親自送過來的,齊贇態度很是恭敬地拱手,笑道:
「師娘不必送了,學生告辭。」
高娘子滿面慈祥地看著齊贇,忽見李月嬌從對門出來,忙喜上眉梢,趕著出來施禮道:
「夫人,夫人這是要出門去?」
齊贇見她出門,忙禮道:
「見過夫人。」
李月嬌對著齊贇點了下頭后,對著高娘子笑說:
「高娘子這段日子,怎麼也不來我家裡和我說話了?」
語氣很是熱絡。
高娘子更是熟絡地咋舌:「哎喲喲,夫人不知道,前段日子小婦人傷風了,哪裡敢登門,再帶累了夫人?這段日子好些了,又想著臨到年下,夫人事忙,所以不敢打擾夫人。」
「原來是這樣?那高娘子更要好生保重才是,」李月嬌笑說,「我孤身一人在此,世子總不得閑,我又是個不喜歡安靜的人,還指望著高娘子來陪我說話解悶呢。」
高娘子滿口答應著是,卻不知為何,笑容略顯得有些僵硬。
李月嬌只當沒看見,又與高娘子寒暄兩句,這才問齊贇:
「倒是少見四少爺從這個門出,還真是巧。」
齊贇笑得很是儒雅風流,恭敬而又和氣地說道:「快到節下了,學生自然要來見見師長。」
李月嬌瞭然,抿嘴一笑:「那我就不耽誤齊少爺的正事了。」
說罷,又對高娘子一頷首,便要上車。
齊贇忙叫住她:「夫人要去哪兒?或者在下送夫人一程?」
高娘子聽見這個話,人忙退回了院子,只是院門留了條縫,一見便是要偷聽的。
李月嬌上車的動作頓在一半,扭頭看一眼吳家的院門后,再似笑非笑地看著齊贇,婉拒道:
「四少爺,這怕是不太方便吧?」
齊贇卻做出個坦蕩的模樣,走過來道:「夫人與在下都是清白坦蕩之輩,不過同行一段,又有何不方便?」
李月嬌微微蹙起了眉頭,連駕車的胡榮這等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都橫了齊贇一眼。
即便大昭不算是保守風氣,但如齊贇這般,對著個不太熟悉,甚至該是有仇怨的已婚婦人,提出同行之請的,不是不多,而是壓根兒沒有。
李月嬌並沒有生氣,只輕輕一笑,坐到車邊上,用斗篷蓋住腿,這才對齊贇道:
「齊四少爺,的確不方便的,並非是你我不坦蕩的緣故,而是若不慎碰上令妹起了衝突,最不方便了。」
她本以為齊贇會尷尬得知難而退,不料齊贇竟然眼眶都紅了,長嘆一聲道:
「夫人,不瞞夫人說,在下想要與夫人同行,正是為了舍妹的事情。」
一副千難萬難的糾結模樣,瞧著可憐。
李月嬌眉毛輕挑,從雲團手中接過手爐暖手,幽幽道:
「是嗎?若是令妹的事情,倒也不必同行,我就在這兒,聽四公子說說便好。」
齊贇為難地看看胡榮,又看看車內的雲團,但見李月嬌無動於衷,他也只能放棄,上前一步低聲道:
「夫人,我知道我那二妹妹如今是將將軍和夫人得罪慘了,只是我那二妹妹自幼主意正,之前的事情,我父母將她送入庵中,也是為了磨磨她的性子,卻沒想到她不但逃走,還去……找淮王……」
他的臉色更加糾結,似乎很羞恥的樣子,好半天才艱難地從齒縫裡擠出四個字:
「自薦枕席。」
李月嬌的心還是因他的話震了一下,但神色不變,只平靜地反問道:
「這麼說,齊二姑娘是自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