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引狼入室
儲秀宮內,李貴妃端坐於銅鏡之前,素手探到秀髮間,退去頭上一隻做工精細的金鵲簪,她眷養深宮多年,面上保養得體,絲毫不見老態,反而處處雍容,妝容繁華不說,頭上竟一絲白髮都沒有。
「啪嗒。」又一隻點翠雲花珍珠金步搖被她隨意扔在妝匣旁。
如此名貴,也好不珍惜。
李貴妃緋色宮裝的裙擺邊,沈仙匍匐在地的身子不斷發抖,額上汗珠滑到鼻尖,嘀嗒一聲落入她身下積攢的水漬里。
她從李貴妃開始脫妝時候便一直跪在她腳邊,不得吩咐不敢起身。
直到李貴妃退去臉上所有妝容,頭上釵環除盡,由心腹小心攙扶著坐靠在貴妃椅上,她才端詳著指上的丹蔻紅甲,懶懶開口:「起來吧,好兒媳。」
沈仙身子輕顫,面色如土,不敢動彈半厘。
「本宮叫你起來。」
一語凌厲入耳,沈仙慌忙立起,不料大腿以下全都麻木,一陣體力不支,又歪倒下去,十分狼狽不堪。
「蠢貨。」
「母妃恕罪,兒臣…兒臣只是一直腦熱…求母妃饒命…」沈仙慌忙爬起來,又匍匐跪地,生怕晚了一刻,便有一個白玉杯砸下來。
「哼,若是再這麼犯蠢,最好找個地方自個埋了。」李貴妃說得輕輕鬆鬆,落在沈仙耳里卻如蛇蠍之聲。
她磕頭在地,白瓷地上的汗漬混染著血跡,緩緩蕩漾開。
李貴妃遮掩鼻子,似乎眼前的人奇臭不堪,十分厭惡道:「行了,別磕了,磕壞了還怎麼見人。」
沈仙又是一番饒命,隨後頭也不敢回的退下,她的心腹翠萍候在殿外,翠萍見沈仙釵環垂亂,額前滲血,登時心疼不已,忙上前攙扶,「王妃!」
沈仙攥緊翠萍的手,顫道:「快走,別讓王爺久等。」
主僕兩人又匆匆趕到宮門,宮門大敞,外邊早已沒有白日的繁華,空空蕩蕩不余幾輛馬車。
翠萍尋了一圈,回到沈仙身旁垂汗道:「王妃…咱們王府的馬車……不見了…」
沈仙心沉下去,她早知道,趙玳不會等她那麼久,他趕著回府尋歡作樂,可她仍不敢相信他真的敢,把自己扔在宮門外。
沈仙走出幾步,親自去尋她易王府的馬車。
「吁~」一輛瑰麗香車停到沈仙身旁,車內人挑開車簾,露出傾城絕色的臉。
汝喬眉目染笑,乖乖巧巧道:「表姐,我送你一程吧。」
沈仙斂眉,她本想拒絕,可官道上空空蕩蕩,沒有半點人影,她若拒絕了,難道要走回去嗎。
皇城離她易王府有小半時辰的路程,她堂堂王妃,怎麼能拋頭露面。
思量夠了,沈仙轉面笑吟吟對汝喬道:「如此,便搭表妹一段順風車了。」
汝喬心下感嘆連連,這變臉比翻書更快。
香車內軟香陣陣,沈仙坐在汝喬對面,汝喬酥手遞茶到她面前,笑道:「表姐貴為王妃,還肯上嬌嬌的車,真讓嬌嬌開心。」
沈仙面上頓了頓,道:「親戚一家,本該相互扶持。」
汝喬眨巴眨巴眼,無辜道:「那表姐是不是早就不恨我父親當年攔著你,不讓你嫁給易王。」
沈仙面色稍沉,攥著手帕的手青筋冒起,汝喬知道,她忍得難受。
沈仙怎麼會不恨,她恨的,並非是當年靖國公攔著沈府,不讓她嫁給易王,相反,她恨靖國公當年不夠儘力,若他儘力了,自己又怎會成日受這種罪。
思及此,沈仙又覺脖子上一處,隱隱作痛,昨夜趙玳險些將她咬出了血。
「呀表姐,你是不是摔了一跤,額頭上都滲血了。」汝喬驚呼連連,擰著眉頭一副心疼的模樣。
沈仙掩住額頭,皮肉不動的笑道:「是啊,天黑看不清…」
「吁,姑娘,易王府到了。」香車外,聞人清清涼涼是聲音響起。
汝喬臉上依舊掛笑,端著人畜無害的模樣對沈仙道:「表姐,天黑了,小心腳下,天亮時也要看清腳下路呀。」
沈仙感到一陣惡寒,扶簾而出的動作頓了頓,轉頭對上汝喬亮堂堂的眼,她笑得可愛無害,那一瞬間的惡寒,似乎是個錯覺。
沈仙走後,聞人才入車內,她薄手摸著腰間軟劍,低低道:「要不要,把她殺了。」
汝喬端茶的手抖了抖,忙道:「別亂來!她若害我,還回去便是了,死了太痛快,活著才是折磨。」
她的言論倒是清奇,聞人頭一次聽到有人說死了才是痛快,她殺過的人,都是貪生之輩,還從未見過誰言死了痛快。
心下想此,聞人並未說出來,她點點頭,安安靜靜坐到一旁。
白雪隨人歸。
汝喬一進屋,便褪去厚重披風,屋內地龍燒得火熱,掛在沉香木上的披風,點點細雪盡融。
一陣瑣碎是洗漱,終於退去了外頭的銅臭腥氣。
一身盈盈軟香,靠在床頭,汝喬酥手執卷,小眉輕擰。
歷年的宮宴的程制規則怎麼那麼複雜。趙璃讓自己看這個幹什麼…
書卷上種種,實在繁重,汝喬撐著力氣,在看寥寥幾行,便再也撐不住,眼皮耷拉下來,睏倦襲來。
忽而一聲窸窸窣窣傳到耳里,汝喬想也不想,便嬌呼道:「哎呀,我要睡了。」
屏風後有一人影稀疏,聽到這番嬌軟呼喚,只覺心頭痒痒,磨拳擦腳之際,屋內燭火漸歇。
那人輕手輕腳走出,時不時磕碰屋內擺設,屏息展耳之後,又繼續朝床榻走去。
窗外雪光映著紗帳,帳內一道嬌軟人影靜卧。
那人忍不住搓手,咸豬蹄一般的手伸向床榻,忽而一道劍光閃過,劃破了那人的手腕,他一聲吃痛,屋內燭光復燃。
汝喬合衣立於床榻旁,酥手將燃管遞到嘴邊吹了吹,抬起雙眸看向那歹人。
那歹人一身異服,生的濃眉大眼,正是今日宮宴上的――遙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