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甲蟲格里高爾篇
宇航日記7
5月16日
過去24小時,太陽活動水平強增,波動顯著,是不久將正式進入黑爾周期的預兆。球面爆發多個x級以上耀斑;太陽風速度從600千米/秒上升至720千米/秒左右,7小時后又下降至570千米/秒。
日記簡介:我翻出不少食材,給自己做點好吃的改善一下,同時不禁回憶起初中時念念難忘的那個女生,想起她對我的人生影響早在成為我同桌之前……對了,那之前還想到格里高爾、想到畢業典禮的那場關於星球探索的演講。我在日記里逐幀寫下,感覺自己越來越孤獨感性,但艙中的幽閉性的確是減輕下不少。
二十歲時,一本書的一段句子作用到我,對我產生了極大吸引。那時我在翻看一本講解彗星知識的書籍,描繪各種當時已經發現的彗星形態。這時,作者採用各式插畫來說明,崢嶸的漫畫款。當然那形態並非是長長拖尾漂漂亮亮的,而是彗核真實原貌的那種,像個長得不怎麼爭氣的土豆團。但其中有一張圖還甚為奇特,大約是解釋墜落至地球的火流星。寫作人突發奇想一改往前,把其比擬成一種物像——萎縮的蘋果。即時間,有一隻人形甲殼蟲在地板上趴著,背上嵌進一顆爛蘋果。編輯用彩筆橫生妙趣地註釋:一粒粒蘋果無情地擲向大蟲子,其中一顆蘋果打中了他的背並且還陷入了,從此以後腐爛的蘋果就和甲蟲格里高爾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一直到生命的結束。
為何不畫成龜類或狳犰、刺蝟之類的呢?偏愛甲蟲的緣故么?我在心頭比較著之間的異同,接連又讀了三次,突然間這段文字敲擊到我心底,像真有爛蘋果砸落,揭示我曾經遭受的傷污,字裡行間直往心髓里做寫照一般——當年的事件與她有關,可直接做出傷害的人並不是她,只是事由與她有關而已;而且著實是因我自己迷惘所招惹,並有所連累到她。
可當時的我或者完全並不這樣認為,由於傷害過重還相當委屈,做為一種隱鈍持續多年。後來的年歲中,上述這段文字我時常反覆閱讀、不迭不休,來由在心裡已然明白得清清楚楚:與她無關,是成長的問題,況且誰都可能遇見——是任誰都可能遇見的成長問題。
但現在她信發來,把那件事引發的後果以及嚴重性表達得痛徹心間。僅僅看導致的結局,那的確為一種怎樣的無可復加讓看客等同身受。可撇開程度說,其實真的是選擇的因素,連懊惱都說不上。然而究竟她超過程度說了,必有更深的原因,我一時間卻分析不出來。
把感想收起,思緒又被帶到信來之前我迷茫的回想去繼續:
震動已經停止,從高空中「濺落」在此月坑綿湖中,到完完全全消停整整歷經了1個小時。那時我琢磨,想必是材料彈性更佳的緣故,比既往我次次使用的那種廠配氣囊多耗費了有十多分鐘——粗放實用的便宜製品必然比不上這種量體裁衣的昂貴貨,就連我其時所身著的由手工縫製的宇航裝都有奇特的舒適性。難怪有人說凝結心思的人力達到一定程度會具有近於玄學的表現,這點應該就是差異吧。
無論當時的我還是當年的我也都與她有巨大差異與距離。不久前她還住在月球的背面,我則在工業區聚集的月球通面;她生長的環境優渥、依照精英模式培育,而我自小寄養遠房親戚家被草率照料、忽略性成長。就連一眼看去的外型都輕易穿透(人的大腦會輕鬆抹去無關事物)——她容顏十足姣好、規調高雅,如用心定製的奢侈精品、非同凡俗;我則庸碌平奇、毫無亮眼處,是批量堆料出哪哪都有的泯然眾人。兩者再怎樣銜貫與細細品咂都不具備相交的軌跡,但卻經歷久久的接近與互探,直至最後像兩顆緻密黑洞旋轉共舞、越來越快地、忽然在瞬間吸進融合,拋射出強大的時空力量。結局是:在那刻我與她雙唇互吸,緊緊相擁一起、難以分離,大口品嘗愛戀的引力。
我竭力重新體驗那種溫度,持續從后倒前地想,沉浸在回憶中的我在綿湖中靜靜躺著,連環視四周的精力都沒了。音樂早已終止,而切入提示我儘快離開的語音重複響了三遍之後便無聲息。她的空間站還在正上方,我能感受到從它那裡聚焦來的輻射熱量。已無人停留的釋放艙重新作為富集熱源啟動運作,在月面的凹坑上方持續罩射形成局部能源溫區——人類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改造月表,讓環形山底部的永久寒凍陰影帶逐步聚熱而讓山谷升溫,如改變我一度冰封的心。
我搜刮每粒細節,不遺餘力,力求還原每段時期的真實心境。因理論上說:後來發生的事會迭加上新的印象而改變從前,反覆多次后已難找出再先的感覺。這不是一種塗抹或是拭除,而是更加全面以客觀來還原事件本質的方法,正如年長者往往能比年輕人更加寬容對待過往。
小的時候,我的父母都是忙碌公司打工一族,操持生計對我無暇顧及。要不是聽說一個親戚那裡還有好中學的名額,我恐怕不得進入那樣的好學校。做為需求方,父母厚上臉皮央她家為我遷戶安頓,並掏錢委託照顧,折去不少人情。我跟著懵懵懂懂被安排走人生交叉路,事後想想公平性而言著實不錯,當年的教育機構要求為普通人家孩子留下一定比例好學校入學資格,我得以混跡在一個所謂好資源有體面的群體當中,馬馬虎虎過完了初級教育階段。就結果來看不盡人意,我書念的挺一般,那圈子朋友一個也沒有,自信力的培養更無從談起。
我心中清楚長輩們的無可奈何(遠家親戚也是自顧不暇),但那時間那所學校給我的最多成長教育卻是帶給我傷害。有一段時間裡我忍受暴力對待,日子過的狼狽痛苦、膽戰心驚。品質不佳的同學哪兒都存在,好學區的這種人或更高級一點,壞的核心卻是一致。他們強悍地聚成一個群體,當頭領的要麼是有權有勢人家的孩子,要麼是源自普通家庭但惡劣到頂尖而被擁護成權勢者的代言。我所在的學校惡團體就屬於後者,只是背後的人物藏得深,出頭人與老闆間的尺度恐怕是距離到抵達事物相反極端的另一處了,我甚至猜測幕後大約是某個品學兼優的模範學長或未可知。能想到這點正是從她由別的學校轉學插班到這邊學校開始,由一件特殊的事件所引起。
一位尤其漂亮出眾、具有某些身世背景的女生突然「空降」到學校,受到眾星捧月般的照料符合情理之中。但處在那個優勢位置的人天然具有一種微妙與外界相隔絕的部分,那不妨稱為高傲、距離感之類的。這使得與其外觀相對等的排它性確能阻擋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當我看到高年級的阿飛們在她所經過的樓層處放肆地吹口哨、擺弄姿態撩呼其名時;在她置若罔聞並以不受干擾的舉止目若無視通過、讓挑弄人露出悻然色轉而無賴索要聯繫方式時;在她面對一眾旁觀男生起鬨而面不改色、周圍女生透出嫉妒眼神咬舌私語之時,都讓人立刻明白此種態度的伴生源頭及其所以必需的分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