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慕容雍
寧子窈就這麼看著他，他越走越近，縱然處於低處，他是抬頭仰望的那一個。寧子窈也並不覺得他就因此低人一等，反而他的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是說不出的風流。
寧子窈看著有點出了神，慕容雍看著她呆愣愣地只顧著盯著他看，本來有一些不耐，但是又看著她雙眸亮晶晶的，好像在這漆黑的深夜也有一些別樣的色彩。
於是他輕咳一聲，寧子窈也回了神，她眨了眨眼睛，晃了晃腦袋，只深深感嘆，男色誤人。
公子從畫中來，定非塵土間人。
今夜月色甚好，寧子窈腦中罕見地裝了一些風花雪月，月下美人圖，著實應景應景。寧子窈的思緒游飄遠了，但是此時慕容雍的臉色有點黑，不過如今天色漸暗，寧子窈也沒發現，即便發現了，她可能也只會淡淡地說一句：關我何事？
「不知道姑娘深夜跑來在下的牆頭上坐著，是何緣由。又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竟能做出如此特立獨行之事？」慕容雍的禮數很到位，說的話也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很明顯只是聽起來沒問題，細品之下，寧子窈當然知道這人的話外之音是在說：沒有哪個姑娘會半夜跑來別人家牆上坐著，你到底是哪一家的？竟然如此不像個大家閨秀。
雖然寧子窈聽明白了，但是她不想明白，「只是覺得從公子這個宅子的牆頭上看的月亮別有一番意趣。月下有美一人，奈何身為男兒身。」
你站在月亮下很漂亮，像個女子一樣。這是寧子窈的反擊，你說我不像大家閨秀，那你像。
顯然慕容雍明白她說的話，他輕笑一聲，嘴角揚起的弧度彎彎的，讓寧子窈眼神也不由得一滯，她不由得想起是否月牙彎彎的時候便是此等模樣。
「郡主，真乃奇女子也。在下慕容雍，安寧郡主，有禮了。」慕容雍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喲呵，自報家門了，明明知道她是誰還要明知故問，「世子不必多禮，今夜月色如水，不如共賞？」
「雍，卻之不恭。」慕容雍微微點了點頭，便也飛身穩穩地坐在了牆頭之上，剛好也與她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
寧子窈：？？？
借坡下驢也沒有這麼快的吧，寧子窈頓覺有些無語。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失禮，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前世的最後，讓她感覺到最大善意的人就是他了，縱使不知今生前路如何，她覺得做個朋友亦是不錯。
「你一個人在這皇城，應當很孤獨吧？」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夜風一吹彷彿都能吹散。
但是慕容雍還是聽到了，他的臉色一僵卻只是片刻便恢復自然，「這繁華的京都皇城，尤其是荒涼的北涼可以比擬的。」他避而不答，其實已是答案。孤獨嗎，肯定是孤獨的，但是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別人或許會同情他、會輕視他、或者是侮辱他，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問他孤不孤獨。
「這樣的繁華，也不一定能持續多久，世子的孤獨亦如是。」她說這話也不是真的一定要等到慕容雍回復，想到，便這麼說了，說完，她翻身，一瞬間便立在了宅子外牆之下。
她抬頭看著慕容雍，那人回眸凝望她，這一瞬間雙方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寧子窈：呸呸呸，我和他惺惺相惜幹什麼？不出三年他便能脫離這個身份，真真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慕容雍：千嬌百寵的小郡主，竟然也知道什麼是孤獨嗎。
寧子窈不想來時一樣用輕功回去，她只是在人群散去的街道上慢慢地走著，那背影怎麼看怎麼有些蕭瑟。慕容雍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逐漸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長街的夜色當中，才轉過身，跳下牆，默然不語。
隨風知道公子現在的心情很是沉重，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
隨風：你們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懂了，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懂，呵呵。
慕容雍坐在書房的椅子上，良久。他想起了他是為什麼來皇城的，彼時父王還未立世子，本來這世子之位怎麼也輪不到他的，母親早逝，父親續弦。縱然頂著嫡長子的身份，在王府里也未免過於尷尬。
但皇帝要求四大藩王世子需長居京都，這時，這世子之位才彷彿成了大家推辭的東西。他跪在父王面前，「請父王立兒子為世子。」
「你可知，京都兇險？」父王的聲音很是低沉，但是他知道，這是父王第一次認真打量他。
「父王心之所向亦是雍之所向。」少年人堅定的語氣。
次日他便被立為世子，隔日他便踏上了來京都的路程。那時只有九歲的他，和九歲的隨風就在來到了這個繁華的皇城。雖不至於任人欺凌，但也還是受人輕視，因為在所有人心裡心照不宣的都是，他是一個被北涼王府拋棄的棄子，皇城北涼世子府不是他的家，北涼王府也不屬於他。
今日有人問他是否孤獨，他才發現，這麼多年以來堵在他心頭，讓他窒息的感覺，竟然是孤獨嗎。而這樣的話，卻從一個最不孤獨的人嘴裡說出來。
來到京都整整一年，北涼王府從未派人過來。直到後來父王告訴他要在京都，埋下北涼王府的暗樁，一切都交由他來辦。但是他知道，這些暗樁，由他建立，父王，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繼母所出的二弟。
或許以後父王真會兵臨城下，但那時候的他也會如同這些暗樁一樣，隨隨便便地就被清理掉了。對於父王來說，對於北涼王府來說，這大概也是一個不受寵的世子，所能發揮的最大的作用了吧。
他抬筆，就著桌上的筆墨寫下一個「靜」字。
真是不甘心啊。他輕輕嘆出一口氣，「隨風，這張紙有墨點了，燒了吧。」
慕容雍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輪圓月，真是永遠不屬於他的團團圓圓，看著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