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速之客

世界本來是沒有燈的，但後來有了。

有些燈是為了照亮別人，例如路燈。

有些燈只是為了照亮自己，例如廣告霓虹燈。

有些燈照的是別人，為的卻是自己，例如車頭燈。

為別人亮的燈也好，為自己亮的燈也罷，喜歡的人自然喜歡，不喜歡的人不喜歡也很自然。

偷盜的人，偷情的人，住在霓虹燈對面的人，他們一定比撒旦更加渴望黑暗。

需要光明，因為光明驅逐黑暗，因為黑暗可怕。

其實，黑暗並不可怕，甚至無盡的黑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從光明走進了黑暗。

沒有光明就沒有黑暗。

其實，走進黑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中有可怕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所以，可怕。

然而，即使在陽光下，該可怕的仍然可怕，可是，人們卻以為不可怕了。

燈，代表光明，光明卻什麼也代表不了。

何厚儀又轉了一個身，思緒萬千，但沒有任何一條是思考怎麼才能入睡，他的頭腦就像一個叛徒，與自己身體背道而馳。

其實他非常疲倦。

何厚儀足足挑釁了90分鐘——這是引誘鬼魂出現的最佳方法——書上說的，他記得很清楚，一本叫做《惡靈附體與驅魔》的書，書名是他自己翻譯的，作者約翰·尼古拉既是神學家又是神甫，在儲藏著最多惡靈資料的梵蒂岡羅馬教廷內赫赫有名。他用翻譯軟體，用字典，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猜測一個句子一個段落的意思從而讀完了這本書，然後寫了一個方案給童少波，希望出版社能夠出版，但被直接否決了。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故事。」

童少波的原話，他一直記得。

挑釁的方法不多，書上記載的很少——因為鬼魂是暴戾的，稍微挑釁就會出現——罵髒話，叫囂「你若真的存在就現身給我看看」、「我等著你來附我體」、「我有的是手段送你去該去的地方」，此外，擺放一些攻擊性的物件，何厚儀選擇了經書，當然他中式化過，經書是他從李躍武書房中拿出來的《周易》，又手寫了幾張「六字大明咒」和「九字真言」貼在牆壁門板等顯眼位置。

他全部做了，一絲不苟地做了，而且輪番重複，直到隔壁房間的謝嘉實在忍不住，問他到底是挑釁惡靈還是挑釁她，他才停下，但惡靈沒有出現。

何厚儀再次轉了一個身，他覺得世界實在太玄妙，這個繁華鬧市的大房子四周都是霓虹燈，躺在這裡，能聽到燈發出的聲音，但卻看不見。他租住的房子在6樓，沒有電梯，依然選擇6樓就是為了減少燈光污染，可現在，他非常希望自己的頭上有一塊廣告牌，就算是貼在公廁門板上那種廣告，一條強而有力的陽物對著他也沒有所謂。

「你睡了嗎？」突然聽到徐煒的聲音。

「沒有。」何厚儀回答道。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你轉身的次數比你知道見鬼的方法還要多。」

這個比喻是故意的嗎？何厚儀心想。

「我只是覺得躺在這裡很奇怪。」

「你知道我現在的感覺是什麼嗎？」徐煒說，「躺在殯儀館靈堂的棺材里，就等著別人來放一把火。」

這個比喻太絕了。

凌晨三點，二號房間的兩位女子同樣沒有睡著，兩人平時就是租住同一套房子，夜裡總會跑到對方的房間里聊天，今晚彼此都默契地沉默著，她們擔心徐煒的偵測器響了自己聽不到，更擔心當第三雙眼睛盯著她們時另外三雙眼睛沒有發現。

四個誘餌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但終究是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黑夜竟然已經過去，無夢，惡魔也沒有出現。

今天是6月22日，若不是出版社的負責人通知他們暫時休假，他們都沒有意識到周末已經過去，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一個如此忙碌的假期。

眾人收拾好影視基地，將噴火槍搬上車，再度前往別墅，休息的休息，輪值的輪值，查閱資料的繼續查閱。

惡靈沒有出現，何厚儀以為會有人提出非議，可是沒有。

晚上9點，114號內，他們繼續第二晚的工作。

「你不是又要開罵吧？」

走進二號房間前，謝嘉對何厚儀說。把他問得一臉窘態，因為他的確是這麼想的，他也沒有其他辦法啊。

李欣雨插口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不如嘗試看《凶靈》吧？」

眾人都愣了愣，接著何厚儀受到啟發說乾脆直接看《凶靈2》。

在讀書一事上，何厚儀最初對徐煒的評價確實沒有冤枉他，他就是一個不能靜下來看書的人，李欣雨把小說文檔發給他后，大概只翻了幾頁，就躺著玩起遊戲，現在想來前天晚上在別墅看書的認真勁兒八成是裝的，真不知道他的靈異百科是從哪兒來。

何厚儀想著就向他提出，讓他去監控室幫馮展蘊分擔一下，自己一個人就行。

馮展蘊沒有異議，徐煒如蒙大赦。

准胖子讓監控室變得略為擁擠，幾個屏幕和幾把噴火槍已經佔據了大半地方，另外還有一些原本放著的無法移動的道具。徐煒進來一會兒后發現了那面活動的古舊式銅鏡，他立馬就想把它挪走，李欣雨連忙攔著他，說上次他們把鏡架弄散了，這面鏡子在前幾部戲里都是道具，預防要補拍，不能再有損壞，把它挪貼一點就算了，他只好照做。

徐煒的加入，劉金鳳的作用變得有點多餘，但誰也沒有讓她離開，她心裡感激，為了不那麼無所事事，也用手機讀起《凶靈2》。

時間逐漸流逝，但在有燈的地方誰也不會發覺。

忽然，正在聚精會神閱讀的劉金鳳聽到遠處有響聲。

她緊張地說道：「我好像聽到有響聲。」

馮展蘊連忙走近屏幕，負責監視屏幕的徐煒搖搖頭。在監控室中，他倒是相當稱職，確實做到了何厚儀所說的替馮展蘊分擔重任。

屏幕中的兩個房間並無異樣，三個「誘餌」似乎都已經睡著了，劉金鳳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是我精神綳得緊，聽錯了。」

馮展蘊擺手示意她別說話，自己走出監控室站在小房子門前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實有響聲從卷閘門方向傳來，他回過頭才發現李欣雨跟著自己。

「我也聽到了。」

「好像是拍門的聲音。」他問李欣雨會是什麼人。

李欣雨直搖頭：「會不會是喝醉的人？」

她看了看手錶，凌晨2點多，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這時，卷閘門又響了一下，這次她聽得更為清楚，確實是拍門的聲音。會是誰呢？她已經通知了影視基地的同事這兩天不要過來，而且編了頗為完美的謊話說租借給另外一個劇組，行內人都知道拍戲的保密性，按理說同事們都不會前來打擾的，既然大概率不是自己的同事，那誰會來基地呢？來幹什麼呢？莫非真是醉漢……

李欣雨忽然拋下一句話，「我去看看」，然後便小跑走向大門。

馮展蘊想拉住她已經來不及，他回頭看了一眼監控室，又看了看李欣雨，最終快步跟了上去。

他還沒有走到一半，李欣雨已經到了門邊，馮展蘊正要跑起來，忽然眼前一黑，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到最後一個房子依然亮著燈，他猜可能是李欣雨把「街道」上的燈關了。突如其來的黑暗使再度邁步的馮展蘊推倒了一個攝影機腳架，不大不小的響聲把李欣雨驚得「啊」的一聲，他邊走邊解釋說沒事，自己踢到了什麼東西而已。

李欣雨沒有等他走上，定定神后便打開了小門，不知是有意無意，她恰恰站在陰影的一側。

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個滿臉警惕正到處張望的年輕人，李欣雨並不認識他們，但看樣子也絕不像是喝醉酒的人。男的很瘦，像個大學生模樣，臉上還有幾粒青春痘，女的顴骨有點高，長發及肩，但紮成馬尾辮，讓整個人顯得十分幹練。

鐵門打開，年輕男女同時後退。

待看清楚開門的李欣雨後，馬尾女子才上前一步，說：「你好，我們是民間文化研究協會的。」說話時，頭稍微歪向一邊，視線越過面前的人往室內看，正好和趕到的馮展蘊視線對上。

馮展蘊也聽到她的話，脫口而出問道：「西風路2號？」

年輕男女明顯愣了一下。

廣州沒有西風路。

「你是……」

女子只說出了兩個字，馮展蘊已經臉色大變。